“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不想。”
铁志南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看向脚下的星球——真是的，故事哪有看星星好玩？特别是现在这视角，啧啧，上辈子只有宇航员才能享受到！
很脏，也没有五大洋七大洲的海陆结构，应该不是地球。
视野中的星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匀速旋转，速度还挺快，没多久就转过了一圈。一圈下来，这个星球的情况就完整的展露在了铁志南面前——它的表面绝大部分都被蓝灰色的海洋覆盖着，只有三小块陆地，面积加起来估计也不到总面积的10%。三块“大陆”，一块位于赤道附近，长条形，如同一根蠢萌的法棍，另外两块面积稍大，像一对蝴蝶翅膀，对称的坐落在北极旁边。
虽然距离很远，但铁志南居然能看到其中所有细节！时间、空间像是延展了无数倍，巨大到令人发指的信息量被揉搓、压制成了顺滑的目录，可以随时取用而不用担心脑子不够用，只要把注意力投注过去，海洋里的每一片浪花，陆地上的每一座城市、每一条街、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个人脑袋上的头皮屑，就会清清楚楚展示在面前，纤毫毕现。
嗯，所有的建筑墙面、甚至数千米深处的地下工事都变成了透明，可以看到其中所有人的所有行动，甚至可以从口型看出所有的对话……比如，那片小树林里有妖精正在打架，一边打，一边还在讨论什么什么冰箱、化粪池等完全无关的话题。
听不懂，但这个姿势值得一观！
“抱歉！”梁玳突然道歉，打断了铁志南的观赏行为。
铁志南撇了撇嘴，没理他，然而接下来……小树林里却突然起了一层奇怪的雾！其中的人物依然能看清楚，但关键部位都被遮住了。
我恨马赛克……铁志南有些不爽，转过头，一边指着小树林一边问向梁玳：“这……就是你的故事？”
“咳咳咳……”梁玳一阵猛咳，声音变得尴尬起来，“不……不是我！这个算是报酬……提前支付的……报酬！”
提前支付？提灯代行者不久前才干过这事……最后的结果呢？铁志南闭上嘴，低头继续收取这个“报酬”。
星球一圈圈旋转，陆地上一轮轮演变，滚动向前如同走马观花。目前为止，这个星球上人类社会的状态总体上还算稳定，种种活动看似复杂，看多了也就那样——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分裂与统一，战争与和平，堕落与背叛，坚守与遗忘……
一圈圈看下去，铁志南的好奇心不知不觉被消磨殆尽，整个人逐渐变得麻木、冷漠……到后来，就连亡国灭种等天下大势都变成了鸡毛蒜皮，不值一提。
什么值得关注呢？铁志南注意到，三块陆地开始逐渐变小——海岸线一点点的往后退，陆地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萎缩……直到有一天，毫无征兆的，北极附近面积最大的那一块，轰然崩塌！
铁志南心中莫名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但眼前的影像显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剩下的两块陆地依然在不停缩小……没过多久，北极附近的另一块陆地也彻底塌了下去，变成无数星星点点的礁石、孤岛。整块的陆地，就只剩下赤道上那可怜的一块……一条了。原本是法棍，现在变成了可怜巴巴的毛毛虫，坍塌速度还越来越快，看上去用不了多久，就要继上其他两块的后尘……此时残存人类的数量，已经不到鼎盛时期的1%。
人类会灭绝吗？当然不会，眼前的场景显然是在重演这个世界的历史，而现在，人类还活得好着呢！莫名的酸楚不知不觉散去，铁志南冷静下来，面无表情继续观看。
果然，毛毛虫缩水到一半的时候……这条陆地的东南西北四个角，竖起了……四座灯塔！
然后，坍塌、萎缩的趋势一下子就被定住了。
接着，迷雾覆盖住了这片陆地……等到迷雾散去之后，眼前出现了铁志南熟悉的地图——长条形陆地，十三个区，东南西北四极各有一个“不可描述之地”。
呃……不可描述，只能解释？原来所谓的“解释”，指的就是这些玩意啊！
现在，地图上四极的不可描述之地，上空各自悬浮着一个天平的虚影——这天平，有两条垂直交叉的悬梁、四个吊臂。原来现在的解释，是“四臂天平”，灯塔千年前就被淘汰了……
“四臂天平，绝对平衡……平衡有个屁用！”梁玳恶狠狠念叨了一句，又抡起拳头往地上一砸、再一扫！
随着他的动作，地图上的天平虚影被砸成了一片片的细碎光点，又被一巴掌扫飞了出去。接着，四座灯塔代替了它们的位置，牢牢伫立在不可描述之地的上空！
至此，画面固定了下来，不再变化。铁志南撇了撇嘴，心中一片淡然。瞥了一眼梁玳，这厮……正泪流满面。
怎么就感动成这样了？铁志南不解，也没什么兴致去搭理他，低头继续看地图。
地图上有十三个大区，之间有明显的地理隔断，这些隔断或者说边界不是山脉也不是河流，而是灰色鳞片状的东西，像是一沓纸被烧焦的边缘。按照前十八年学到的常识，大区边界极为危险，危险程度仅次于海洋，一般人禁止通行……至于安全的通行方式，只有毕业参加工作之后才可以接触。
学校所在的M-2区位于陆地中心偏东一点，“M”代表“中”，所以这M-2区……其实是“中二区”？是挺中二的唉……所以，还是叫M-2区吧！07号城位于M-2区东北角，和M-1区以及N-1区相邻。
学校……也许是地图分辨率不够，铁志南一时间没找到。而梁玳……终于感动完毕了。
“你……你就不感动？”他似乎很是惊诧——看到如此宏大的场面，看到人类文明的艰难历程……居然不感动？
铁志南淡定的撇了撇嘴，又跟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敢动。
“你！”梁玳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适应过来，“算了……现在，你想听我的故事了吗？”
“不想。”
“但我想讲！”梁玳跳脚，“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要讲！反正报酬已经给你了，你要是能逃走，或者敢直接跳下去，可以不听！”
铁志南再次撇嘴。
梁玳使劲吞了好几口唾沫，语气才终于平缓下来。
“首先要谢谢你，杀了‘我’。”
梁玳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按理说，其中的话题性、吸引力已经很足了，但可铁志南……还是面无表情，这次他连嘴都懒得撇了。
“咳咳……我服了。”梁玳的嗓子有些干涩，“我尽量说的简洁一点……这是我的原则，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说一遍的。”
“你应该能看到，我是个瘸子。”他拍了拍自己左腿的腿根，“我生下来就是个瘸子……对了，其实我和你一样，是原生人，是从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没有在育婴舱里呆过。”
“而我的那位‘父亲’，是新人类。”
“父亲”两个字被他说的极重，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据我母亲所说，他一开始并不排斥原生人。但自从我出生，被发现少了半条腿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想要的‘原生人’，是完美的、不能有一丝瑕疵的原生人，而我这个瘸子……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正好，他那时候正在参与一个‘灵魂转移与身体重塑’的课题。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成了他们的实验品。
我的记忆、意识被剥离出来，灌入一个新的身体……没错，就是被你们打败，后来死掉的那个‘梁玳’！
我的母亲用一种类似献祭的方式救下了我，但她的生命……也随之走向了终点。
母亲走后，我像一个幽灵、一个影子，在它们‘父子’的视野盲区里艰难的求生、成长。而我一岁之前的灵魂，在另一个人造的身体里不受控制的长大——弱智、冲动、品性低劣……你们应该都看到了，那个‘我’到底有多垃圾！
所以，要谢谢你……哦，我知道，它不是你们杀的，是我动的手！
嘿嘿，本来我是无法伤害到它的。我的那位‘父亲’在剥离灵魂的时候，就给它的新身体设定下了一个规则——让它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会伤害自己！很不幸，这个规则延伸到了我身上……就像是一个人永远不可能通过憋气把自己憋死，理论上，我永远不可能对它造成伤害！
这些年，我尝试了很多种办法。打不出直接伤害，下毒、陷阱无效，造谣、催眠、试图让它们父子反目……这些都没有用！直到昨天……你们打败它之后，我突然发现，这个该死的规则，它终于消失了！
哈哈哈哈……所以我先控制那位‘父亲’，让他在梦游状态下亲手杀了那个假冒的、该死的‘我’；接着又让他醒过来……你猜，他会是什么表现？
嘿嘿嘿哈哈哈……他用同样的手法，杀了自己哦！嘿嘿呵呵呵……他的力量不知道怎么没了，你是没看到啊，手无缚鸡之力，却要把自己以一种高端手法给弄死！刨除掉‘父亲’这个身份，我真的恨佩服他呢……
呼……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谢谢你！”
原来是这样！铁志南还是没逃过真相定律，认真听起了梁玳的“故事”，之前种种悬案终于得到了解释。不过嘛，他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完全没有表现出震惊、诧异什么的。
梁玳疯癫一般狂笑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变回了最开始那种优雅、从容的姿态。
“我的故事，很恶心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这一切的根源……我观察了十几年，也思考了十几年，终于发现——是‘原生人’这个词。”
“这个世界上99%的悲剧，其根源，是新人类对原生人的歧视。”
“我要改变它！你，愿意帮我吗？”
“没兴趣。”铁志南淡定的耸了耸肩。
“没关系。”梁玳没有生气，声音依然优雅，“我也知道，原生人被歧视……很多时候，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
“这也是我的责任……我会尽一切努力，帮助每一个原生人，实现他最大的价值！”
“我看过第一纪元的历史，在浮夸年代曾经出现过一个叫做弗洛伊德的家伙……他也许本身并没有这个意识，但他被动的牺牲，却成功唤醒了所在弱势群体的意志，引发了轰轰烈烈的维权运动！”
“唉！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天才，愿意为原生人的权益奉献力量，我们会全力培养你。但现在……”
“你愿意成为原生人的‘弗洛伊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