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这样，喜怒无常，心思捉摸不透，变脸比翻书还快，其实老天爷有时候也是这样，前一刻还艳阳高照，后一刻便黑云压城，一场大雨将在不久落下大地。

一把还未铸好的剑条从水中抽出，挥手拂去眼前水雾，能看到铺子外几十步处站着一个黑衣年轻人，相貌平平，眉心有痣，偶尔会在街上摆个摊子，卖的是三寸高的小木人。

在琵琶山那座压龙庙还未倒塌，县令还未被打入大牢之前，百姓们的日子并不景气，所以没人会舍得花一两枚铜钱去买块木头疙瘩，即便木头疙瘩会像活人那样装模作样的走上几步。

虽然买的人没有，但只要年轻人摆摊，肯定会被围的水泄不通，毕竟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儿，都喜欢看稀奇，当然，开了慧眼或则见多识广之人除外，他们看得是木头疙瘩上的玄妙机关，揣测的是年轻人的身份来历。

用布条缠住剑条一端后，杨长安垂手提着从弥漫了整间铺子的水雾中走出，魏甫离开前提醒过他，他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那朵莲座的诱惑力真是太大了。

眉心有痣的年轻人孟盛往铸剑铺走来，面带笑意，没有流露出丝毫恶意。

杨长安盯着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人，如临大敌，来者显然有所图谋，不可掉以轻心，毕竟以笑脸示人，暗中捅刀子的人不少。

察觉到气氛不妙，孟盛停下脚步不再前行，张开手无寸铁的双手，笑道：“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坏，欺凌弱小，杀人越货这种事，我生平最讨厌了，更不会去做，要是现在有人想杀你，我还会拔剑相助呢。”

有些东西，哪怕不贵重，但只要旁人想抢夺，就一定要拼尽全力护住。

不知道眉心有痣的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杨长安目光警惕，横臂且横剑在身前，沉声问道：“那你想怎么得到？不妨说来听听。”

瞧着横握剑条的少年戒心更重，孟盛捂住额头摇头叹气道：“果真是世风日下啊，人与人之间都变成这样了吗？糟糕至极，糟糕至极。”

杨长安满脸疑惑，这是唱的哪一出？

孟盛不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开门见山道：“做个交换，绝不让你吃亏。”

说完轻轻抬手，衣袖当中飞出两抹黑光，变作两个半丈高的木头人，五官唯独少了眼睛，即便一动不动，但压迫感很强。

站在不足以为傲的木头人中间，孟盛和气笑道：“这两个木头傀儡，能匹敌第三境的修行者，你好好想想吧，现在觊觎莲座的人很多，他们可都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你根本无福享用，虽然没了莲座会让你在修行大道上走得缓慢，但木头傀儡会让你一帆风顺，利弊都告诉你了，那么你的决定呢？”

有了莲座，境界势必突飞猛进，可是会有人截杀，陷入必死无疑的糟糕境地，有了木头傀儡，虽然境界增长不再迅猛，可在大道上能披荆斩棘。

杨长安做出抉择，斩钉截铁道：“不换。”

这不是逞能，而是少年发自内心觉得，他能够接的下这份福运，也能够消去灾祸。

听到答复，孟盛并不意外，都在预料之中，倘若换做许多年前的他，也许会做出一样的决定，没能得偿所愿，孟盛半点不恼，点头道：“行吧，我也不愿强人所难。”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想试试你有没有本事拿的住。”

孟盛伸出双指，朝着左手边的木头傀儡脑袋轻轻一点，缩回手后，能看到缺少的眼睛已经“长出”，被点睛后的木头傀儡踏着沉重步伐缓缓逼近。

嘴上倒是善良，可所作所为却令人不齿，这是伪善，杨长安紧握用布条做成的剑柄，双腿发力冲出，既然这场厮杀无法避免，那就拼尽全力一战，倘若真的无能为力了，那就将莲座拱手让出保命，这不丢人。

摆摊出售的那些小木人之所以能动，是因为玄妙机关，而木头傀儡则不同，点睛之后就有了生命，与孟盛之间有着联系，只是一念，木头傀儡猛然冲出，握拳挥臂行云流水。

行动快，出拳也快，导致杨长安来不及闪躲，只能硬着头皮一剑斩下，同时，胸口也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被刚猛拳劲震退，撞在铸剑铺墙上。

肋骨剧痛，体内气机紊乱，杨长安呕出口血，抬头望向还保持着出拳姿势的木头傀儡，刚才那一剑，只是在肩上留下了一道很浅的痕迹，即便剑条有剑锋，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钝的情况下，也最多是将痕迹变深毫厘，不足以击溃或则重伤。

木头傀儡的坚硬程度，丝毫不弱于那些淬身过的修行者，铜皮铁骨般，除非杀力极大的攻击，否则就只是挠痒痒而已。

面对几乎没有胜算的木头傀儡，杨长安没有退缩气馁，反而越挫越勇，深吸口气挺直腰杆，擦去嘴角血迹后，眼中战意澎湃，一剑不够那就几十剑，几百剑，杀伤力小了，那就使出更大的力量。

如果连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都敌不过，又如何对抗得了更强的敌人，所以这场厮杀不能输，绝不能！

孟盛打算的是点到为止，虽然刚才他占了上风，却也没就此罢手，再次让木头傀儡进攻，被逼到穷途末路时，人是会变得。

杨长安双手握剑条，最糟糕不过一剑换一拳，所以他没有躲闪，没有任何剑招，次次都是朝傀儡脑袋蛮横劈斩而下，之前势不可挡的傀儡只能双臂交叉护在头顶，数十息后，木头傀儡双臂上的剑痕已是密密麻麻上百道。

双手虎口早就震裂，鲜血侵染布条，杨长安依然还在不知疲劳的挥动剑条，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滴水能穿石，斩断傀儡并非妄想。

一直都在防御的木头傀儡终于反击，双臂用力将剑条震开，随后向前出拳，即将打在杨长安胸膛之际，突然戛然而止。

剑条已经率先劈砍在傀儡肩上，足有寸深，视线越过静止不动的傀儡，杨长安直视眉心有痣的年轻人，双手再次发力，剑条从肩上一直划到腰间。

背着双手的孟盛眯起双眼，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惊讶，原本他觉得杨长安能咬牙撑一会儿就算不错了，结果却在傀儡身上留下那么大的一条伤口，即便傀儡始终未出全力，但杨长安比预料中要强很多。

心念微动，木头傀儡回到孟盛身旁，再打下去的话，杨长安必死无疑，说不定傀儡也会被劈成两半，真到了那种地步，他可惜的不是一堆木头，而是少年。

杨长安握住剑条的双手已经麻木，虽然还不能倒下，可精疲力竭的身体撑不住了，他躺在地上拼命喘气，此刻心头异常杂乱，孟盛还未出手呢，而且那些觊觎莲座的人境界都极高，弹指挥袖间便能取人性命，如何应对？

交出莲座，让他们抢去吧。

杨长安放弃挣扎，闭上眼时，头顶有一只诸乘飞过，盘旋在孟盛耳边。

其实小木人有很多种，像摆摊售卖的那种，没有什么复杂机关，只会走几步，制造起来很简单，而另外一种小木人，则是真正拥有生命的，用于打探情报，就像朝廷中的那些暗使谍子一样。

除此之外，孟盛用来打探情报的还有耳边这种木诸乘，更能隐藏行踪，不易被察觉。

木诸乘停留片刻就飞走了，送来的情报是附近三里地内有两人在窥视铸剑铺这边，而且已经蠢蠢欲动。

孟盛神色平静，衣袖中又飞出两道黑光变作傀儡，点睛之后拔地而起，在空中分散往两个不同的方向掠去，之后孟盛又千里传音道：“想要莲座，我墨家孟盛可不同意。”

刹那之后，远处飞来一把飞剑，孟盛看都不看一眼，屈指一弹，飞剑倒飞而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虽然身在铸剑铺这边，但距此三里外的两处战场发生了什么，孟盛都全然知晓，那两位想抢夺莲座的修行者皆是第四境，一人被傀儡击退，一人被去而复还的飞剑重伤，狼狈逃走。

孟盛迈开步子缓缓向前，停下来后，居高临下俯视着杨长安，说道：“我之所以想要莲座，只是想借其制造傀儡而已，昨日魏甫与太子殿下做了约定，你我也效仿如何？”

恢复些气力，杨长安睁开双眼，问道：“什么约定？”

孟盛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我需要莲座的时候，你借我一用，我会帮你拦下他们，不管来多少。”

其实孟盛想要得到莲座很简单，只要动动手指就行，完全没必要绕弯子，杨长安握住伸来的手，坐起身子点头道：“我答应你。”

孟盛站起身，回头望了眼铸剑铺，他也想回去看看了，身在异乡为异客，还是家乡那边好啊。

将木头傀儡收回袖中，孟盛双手抱头远去，他望着雨点飘洒的天空，喃喃道：“谷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