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二年,春。
京城中的诸多贵女听说时静柔改了嫁,又回了京城的事,都吩咐手下人去楚府邀请时静柔参加赏花宴。
“小姐,你如今有孕在身,还是不要去参加赏花宴吧?”新竹眼神焦惶道,“姑爷也说了让你别去。”
坐在妆奁旁的时静柔缓缓抬眸,将一只珠钗斜插入发中。
她匀了匀唇脂,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只道:“无妨。”
其实她知道那些贵女的意思,她们绝不是真心实意地请她去参加宴会,只不过是来看看她过得如不如意罢了。
她若是过得好,夫婿又身居高位,她们免不得来巴结。
她若是过得凄惨又落魄,她也知道,她们定会在暗地里拍手称快。
时府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权贵之家,时迁被晋皇封为肃毅侯,其子时纪又在朝为官,品阶甚高。时静柔当年在京城贵女圈,一直是众星捧月的对象。
四年前她与林朗的婚事,让京城众贵女眼红了好久。
只不过因为后来林朗溘然长逝,她刚成亲便守寡,京城众贵女追捧的对象便换了其他人。
而她,也成了众贵女茶余饭后的笑话。
因为孕期还小,还没开始显怀,时静柔由新竹扶着下马车时,她的身姿还是纤细窈窕,旁人也分辨不出来。
还没步入赏花宴的花园,时静柔便听见了安远侯嫡女许沫如的声音。
“改嫁?你以为她嫁的好?我听说呀,她那位啊,才区区从八品刑部司狱。一年的俸禄能不能养活一家几口都说不准。”
接着,众贵女皆掩嘴轻笑。
须臾,又有人道:“她那夫婿,听说是个瘸子,长相极丑。你说她怎么落魄到这种程度了,什么人都嫁啊。”
……
时静柔脚步一顿,听见众贵女的话,她脸上并未起波澜。
这种话她听多了,早就不在乎了。
在林府守寡的那三年,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眼前这些,根本不足为惧。
“小姐…”新竹心疼地看着身旁的人儿。
“无碍。”时静柔安然踏步,淡声道,“我们过去吧。”
赏花宴全程,时静柔依旧和当年一样,从容面对。
旁人喜欢用话嘲讽她,她也丝毫不留情面,明里暗里不甘示弱。
众贵女见时静柔还是和当年一样,什么话也讥讽不进她心里去,自然也就觉得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宴会没开始多久,众人讨论的中心便转向了它处。
时静柔从宴会中出来后,便看到文简驾着马车,已在一旁等候多时。
“大少爷,夫人出来了。”文简转头,朝马车里的人提醒道。
须臾,楚译便从马车内跨了下来。
“小姐!你看,是姑爷。”新竹扯了扯时静柔的衣摆。
时静柔抬起头,便见男人一身墨色锦服,玉冠束发,正朝她笑着走来。
“夫君。”她一脸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你别动。”他弯起嘴角,提声道。
她刚在原地站好,他便大步而来,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夫君~”她红着脸推了推他的胸膛,“你快放我下来。”
“不放。”他护住她的肚子,将她抱上了马车。
离马车十几步外。
众贵女看着不远处的一幕,眼睛都直了。
方才那个剑眉星目,颜如冠玉的男人是时静柔的丈夫?
不是说他是个瘸子?长相极丑么?
车窗被帷幔轻掩着,徐徐的微风还是泻.了进来。
楚译伸手替时静柔理着额前坠下的发丝,他的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甚是好看。
“不是说了让你别参加什么赏花宴么?怎么还去?”他神色认真地看着她。
“都躲了三年了。”她抬起眼,回道。
听见她说这话,他的眼底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想起她在林府的那三年,他心口收紧,不自觉地将她搂得更紧了。
春日的京城,四处洋溢着喜色。
京城第一酒楼问仙阁内,顾客满盈。
刑部的几位官员在二楼雅间齐聚,欢笑融融。
酒过半巡,不知是谁将话题转向了当下风口浪尖上的人物——礼部侍郎林至闲。
“如今没了南阳侯的帮衬,这林至闲快活不了多久了!”刑部郎中段衡抿了口杯中的酒,继续道:“听尚书大人说,他离开刑部之前,晋皇让他去彻查了林至闲。”
员外郎赵谦放下了酒杯,“哦?可是有关靖和十三年科举的事。”
段衡敲了敲桌子,“正是。听说那年科举试题遭人泄露,林至闲正好参与了此事。如今南阳侯将他们两家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林至闲被抓入刑部大牢是迟早的事。”
“若是他儿子林朗在,还可以去南阳侯府求情。南阳侯当年可是最宠爱他的,只可惜他命薄,成亲当晚便暴毙身亡。欸,可惜咯~”赵谦感叹道。
楚译捏住酒杯的指尖不由一白,“成亲当晚便暴毙身亡?京城百姓都说他是成亲半年后才死的?”
赵谦悄声道:“百姓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隐秘事?我府中管家的女婿是做大夫的,林朗死的那晚被请去问诊的大夫就是他,这件事我一早就得知了。只可惜肃毅侯的侄女时小姐,刚嫁去的头一晚,连洞房都还没入,就守了寡。”
闻此,楚译只觉得心尖像是被刺穿般的疼。他倏地起身,只道:“诸位请慢用,在下有急事就先回去了。”
众官员皆一脸笑意的点了点头。
楚译脸上一闪而过的痛心让赵谦心下十分疑惑,“楚大人这是怎么了?”
段衡解释道:“时小姐改嫁后的夫君,就是慎远。你方才那些话,当真让他心碎了一地。”
赵谦这会儿才恍然大悟。
暮春时节,院子里的牡丹花开得还是很盛。
新竹将摘下的几朵牡丹插入了玉瓶中,低头闻了闻,香味仍旧扑鼻。
“小姐,把这瓶子摆在屋里,又香又好看。”
时静柔收起手中的针线,也道:“是挺香的。”
这时,房门被推开,楚译快步走了进来。
“夫君,你不是在……”时静柔还没问完话,男人健步如飞地朝她拥了过来。
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身子隐隐颤动。
自她有了身孕以来,他从未这样强劲又深狠地将她抱着。
“怎么了?”她回抱住他的后背,感觉到他情绪的激动,只好轻轻地拍了拍,“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许久之后,他才肯松开怀抱。
他紧望着她,眼睛泛着显眼的红色。
“怎么了?”见他不语,她又问了句。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手心捏了捏,“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你了,所以就回来了。”
对上男人深情的目光,她的脸一红,垂下了头。
可她还是刚低头,男人便揽住她,朝她亲了过来。
“慎远!新竹还在……唔…”她最后一个“呢”字还没发出声,便被他含住唇,夺去了呼吸。
新竹抿嘴笑了笑,连忙识趣地出了房间,并拢上了房门。
这半年,楚译连续解决了刑部多个棘手重案。
楚尘当年一直希望他能考入翰林院,可在京城为官的那几年,他所属的部门一直是刑部。
刑部众官员中,唯有楚译一人在刑部当值时日最久,司法历练最深。
近来几个月,刑部官员职位变动极大。
经众官员一致推选,上书晋皇。楚译众望所归成为刑部新任尚书。
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着手靖和十三年科举试题被人泄露一事。
林至闲不顾当朝律法,买卖科举试题一事这段时间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这件事消息没出几个月,参与了这件事的几个官员都被晋皇下令,打入刑部大牢。
这日,天边下着淅沥小雨。
朱色大门被衙狱踹开,一群人涌入了林府。
林至闲被压入囚车的时候,赵氏的脸上遍布泪痕,她扯住衙狱的手,哀求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家老爷!”
衙狱扒拉开赵氏的手,厌烦道:“滚开!”
衣衫被雨水浸透,赵氏全身上下一片狼藉。
她抬起头,便见穿着一身暗紫色官服的男人站在几步外,眸光冷淬地看着她。
那人正是楚译。
她双眼一张,像是看见了希望一般,飞奔上前,跪在了那人面前,连连磕头,“大人!求求您放了我家老爷!”
楚译冷笑,微俯了身,挑眉道,“哦?如何放?”
赵氏抬起头,伸出手,想扯住男人的衣摆。哪知他却十分厌恶地避开了她的动作。
他略微弯下腰,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放心,牢狱里,衙狱手中的刑具,会一刀接连一刀,毫不留情地往林至闲身上剜。”
赵氏脸色霎白,她瞪大双眼,身子微颤。
楚译又接着冷声道:“她在那三年里所受的苦,本官一定会让你家老爷,千刀万刀的还回来!”
这话一落,赵氏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怔在了原地。
她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反应了许久,才知道他口中的那人是时静柔。
霎时间,她这才想起多日前在安远侯府听说的事。
众人都说时静柔如今的丈夫,手握重权,年轻有为,且又宠妻无度,让京城众贵女好生羡慕。
现下眼前这人就是她的丈夫!
赵氏心脏骤跌,身子直接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