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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章二 浮生皆是难,有道问长生
作者:十方朔本章字数:5033更新时间:2020-06-24 09:23:44

这山中别于他处,绿荫成林,花繁叶茂随处可见,但要是说这花开花落,叶落枯荣就只有这出云居后身的桃林里可见了。

这每年花期遍林桃粉,每期桃熟果香遍山。正延不许他人入这桃林,每年桃熟之时就由云之入林摘桃,分给这满山的师兄长辈。而这林中无桃之时,一些树果灵草也会由云之带给老猿。一来二去这老猿便与云之熟络起来,常与云之在林中玩耍。

花开了两季,桃熟了两回,一晃两个年头过去,这云之虽没学会什么道法神通,但这爬树的功夫却是被他学了个精湛。

又到了桃花开的时候,云之一如往常的走进这粉红的花海,将一些果子放在地上等待着老猿的到来。

云之虽然学会了爬树,但是并不喜欢呆在树上,他更喜欢坐在树下看着微风拂过花瓣,看整片桃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看粉红花海如浪潮般起起伏伏。

坐在树下,背后倚着树干,微闭着眼睛,风声,虫鸣声,树叶之间摩擦的沙沙声,万般声音入耳,倒是一番别样的宁静。老猿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在树顶上学着云之的样子盘坐着,目光眺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这宁静之中,万物似在身前,又好像万物都离你而去,世间空荡荡,就连自己也仿佛并不存在。不知过了多久,云之猛然睁开眼睛,这眼前哪还有什么花海树林,头顶是一片璀璨的星空,而自己倚着的是一个白玉石狮子。

云之站起身来,回身一看,硕大的“方府”两个字映入眼帘。

“方府?我怎么回家了?”满脸疑惑,云之推开方府的大门,打正门往里瞧,假山楼阁,袅袅炊烟,池塘里荡起一个个波纹,一切都那么的自然,又那么的不自然。

“人都哪去了?”云之挠挠头,抬起脚往里走。绕过假山小径,穿过正堂院落,所有的布置都和心中的一样,可就是见不到一个人影。

正想着人的事,这府里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清姐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手里捧着一碟桂花糕。方老爷跟在她后面,捧着个金算盘口中念念有词。方氏拿了件月白的公子袍,就连后厨的伙夫也往这跑。

“不对,不对。”云之连忙摇了摇头,推开面前的众人就往外跑,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呼喊就是不回头。

跑着跑着,跑出了方府,来到了大街上。夜晚的街道也不似印象中的冷清,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着,叫卖着,大人小孩手挽着手,穿街走巷。

云之揉了揉额头,“乱了乱了,全乱了,羽山城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这样想着,周围的人影又忽地都消失不见,一如从未出现过一般。

突然的变故让云之愣住了——整个世界都好像由着他的想法来一般。“这该不会是梦吧!”云之想了想,“对啊!这肯定是在做梦啊,但是怎么才能醒过来呢?”

云之低头在空旷的街道上走着,走着走着就走出了城,一抬头,群星之下羽山在眼前孤零零的矗立着。

“有了!”云之以拳击掌,“我本在山上,想要醒过来再到山上去不就好了!”

从羽山城城门口往羽山山脚走着,每一步都能明显地发现那山峰更近了,没等走上几步人就已经到了山顶上。山顶上立着一座气势磅礴地大殿,玉匾金字,明晃晃的写着“浮玉宫”!

“我怎么走到浮玉宫来了?”云之挠了挠头,紧接着便见那浮玉宫殿门打开,正上方的云床上端坐着一个皓首老者,正是正延道人!

“师父?你怎么到我梦中来了?”云之快步走进大殿,在殿下的蒲团上规规矩矩地坐下。

正延抚须笑道,“你怎知我不是你那梦中之人呢?”

“我从来没进过浮玉宫,也不知道浮玉宫内的样子,所以这殿内之景定不是弟子梦中之景。既然此处是实景,那师父也定不是梦中之人啦!”

“你这孩子确实聪慧,梦中知梦,又能摄住心神,不沉迷这为所欲为的妄境当中。论心性来说当属一流。”正延看着云之,“那你可知我到你梦中来又是为何吗?”

云之抬起脑袋想了想,道,“弟子不知!”

“那我再问你,你知道自己已入坐忘之境了吗?”

“啊?”云之瞪大了眼睛,盯着正延的笑脸,“师父,这不会也是妄境吧!”

“哈哈哈哈!”正延抚须大笑,“当然不是。云之,你确实是证得了这坐忘之境,得来清净入自然,如今的你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修行之门了。”

“哟吼!”

云之开心的在地上翻了个筋斗,“哈哈,太好了!师父师父,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和师兄们一起修行了啊!”

“自然。”正延拿起拂尘,“你这筋斗是和那老猿学的?”

“嘿嘿,在一起呆久了,互相学习,互相学习嘛!”云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一抖拂尘,正延正色起来。眼见师父神色庄严,云之也收住笑容,静心倾听师父接下来的话。

“道无先后,行者为师。如今你窥得真道,我自当引你入门,传下道法。”正延端坐云床,拂尘紧握,宝相庄严,“我有一法,金丹直指,入得神仙。但法不可轻传,我问你,何为道?”

这一问声震九霄,直达心底,云之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天地为道!”

“为何修?”

这一问绵绵悠长,如山间流水,云之做不得掩饰,张口道,“为修而修!”

正延神色渐缓,“小小年纪有此感悟已然不易,只是为修而修可以传得真法,却是难入真门,还需你自己体悟。”

云之颔首道,“弟子知晓了!”

正延点点头,拂尘遥指,“这殿上所供泥像是我浮玉山传道之祖,祖师仰观天地,明天地造化,得清净自然,羽然为仙,号清灵真阳大洞真人,以无上法力托浮玉山于云上,传下道统,游天而去。你既入我门,当三拜之。”

云之依言三拜。

三拜之后只见正延拂尘一抖,一道金光打在云之的头上,霎时间殿内光华大作,暗香袭来,遍地花开!

“我传你道法《洞玄金玉集》,助你修德修行,早成仙道。传你动功《云岚手》,《回风游步》助你护持身体,淬炼凡胎。所有咒决典籍尽皆化成道种入你心中,你洞明师兄修行境界已入冲虚,若有困惑尽可问之。”

云之正体悟着道种加身玄之又玄之感,恍惚间浮玉宫逐渐淡化,消失不见。云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一看,漫山的花海随着清风一浪接着一浪,方才的一切果真是在梦中!

细细体悟,那一卷道法,两卷动功都逐字逐句地印刻在脑海中,无一错漏。

云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睛里是盖不住的欣喜,“坐而忘性,离形去知,身轻体健,百病不侵,如今我也是个修行人了!”

万法由静中而入,道法自心中而求。入得坐忘虽无神通,但也算初窥门径,同道中人。

坐忘的下一个境界是丹心,丹心境又称为灵海境。而何为丹心,何为灵海便是云之所要思考的问题。

证得坐忘确实是让云之高兴了好些时日,但随之而来的更为深奥广博的问题开始困扰着他。

《洞玄金玉集》是一卷修行灵海,增长道行的法门,但何为灵海?灵海又不像修行坐忘那般明确的告诉你要堕肢体,去形骸,讲究一个离形去知。身体就在眼前,可闻可见,但灵海丹心却摸不到见不着。

好在两卷动功都是些招式武功,没入丹心境练不了气息路线,但是招形和架势却是可以练的。洞明师兄曾说过,悟不出道心开灵海,从动功中自然开辟也是可行的。

意思就是,你要是悟性不够,日日苦练也有着进下一境界的可能。

动功在何处都能够练,但是对正延所传授的这两门功夫来说,还是在浮玉宫正殿前的上云台修行更有效果。

尤其是“云岚手”这门功夫,创自云海翻腾之间,有雾中缠云,浩浩荡荡之势。在上云台上可看尽云舒云卷,练意练形这都是上佳之地。

于是自受正延传法以后,云之的生活就从劈柴,挑水,烧饭,早课,静修变成了劈柴,挑水,烧饭,早课,练武,静修。除了更忙活了一些,与一起练功的师兄们关系更近了一些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就这样忙忙碌碌,转眼间又是两年过去,随着新的一个秋天到来,云之武功上的形意修行已经到达了极致,而隐隐感觉到若有若无气感的云之也找到了在居所中静修的洞明。

按理说洞字辈的弟子是要比云之高出一个辈分,但云之又算是正延的亲传弟子,论辈分又和洞字辈一样了。

洞明的水镜居之外,遥遥的就传来了一阵奔走的声音,这声音时急时缓,时不时的还有一些树枝落地的声音。

洞明从静坐中睁开眼,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师弟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话音还未落,云之的脑袋就从窗户边探了进来,“洞明师兄,我能进来嘛!”

“进吧进吧!”洞明一挥袖将房门凌空打开,云之一缩头,没一会就从正门进来了。“师兄师兄,你快帮我看看!我好像练出气感了!”

“气感?”一听云之的话洞明的笑意一下子消散了去,灵识扫过云之的身体,又抓起云之的脉门细细探查,“啧,不对,不太对啊小师弟,你这路子走错了!”

“走错了?”云之伸手挠了挠头,“怎么会走错了呢,之前你不是说从动中也是能自然开辟灵海的吗!”

“我是说过这话,但是你这气感的来源可不是开辟灵海的先兆,你快练出真气了!这可是大问题,要是让师叔知道了你因为我一句话跑偏到了世俗武人的路子上去,他非得撕了我不可。”

“啊?有这么夸张吗!”云之瞪大了眼睛,“那,那怎么办啊!”

洞明捏着下巴思考起来,“说来也奇怪,你这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从根上就错了……师叔?”

“师叔?哪里哪里,我师父在哪?”一听洞明最后两个字,云之连忙四处张望起来。

“啊,没事。”洞明仿佛回过神来,“这两日你先不用修习动功了,算算日子你那出云居的桃子又该是熟了一季,一切等先收了桃子再说。”

“收桃?”云之又挠了挠头,“虽然感觉有哪不太对,但是好像确实到了收桃的时候了。那师兄,等收完桃以后我再过来问你!”

洞明笑了笑,“好啊,随时欢迎!”

出云居后的桃林很大,老猿一定是不知道那里有多少棵桃树的,但是云之知道,他曾经仔仔细细地数过,整整齐齐三千棵,一棵不多,一棵不少。

而这三千棵桃树之间就是老猿栖息的地方,也是云之常与老猿玩耍的地方。

“老猿!!我来找你玩啦!”桃林中全是云之的声音,施展起回风游步,几步之间就已经登到了树梢上。

“诶?桃子都哪去了?”云之在树叶间翻找着,找来找去也没见着几个饱满的熟桃。“今年真是怪了……对了,该不会是老猿先把桃子都收好了吧?”

灵光一闪,云之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极目远眺,果然在桃林的东边看到了堆积成山的桃子。桃山上靠着一只老猿,面向东方。

“找到你了!”云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树上几个腾跃就到了桃山的边上。“今天怎么藏得这么远啊!”

云之走上前去拍了拍坐在地上的老猿,而老猿却一动不动,面向着东方,双眼微闭。

“睡着了?”云之想着,摸了摸老猿的手又觉得有些不对,“手好冰啊,感觉不太对劲,老猿你是不是病了啊。”

可惜无论云之怎样询问,老猿都不吱声,直到云之的手不经意间从老猿的面前拂过。

云之愣住了。

“……没有气息?”

眼中透露出浓浓的不可置信,双眉紧蹙着,而手掌按住老猿的胸口,感受着,哪怕可能存在的一丝心跳,可惜,没有。

老猿死了。

是啊,他都那样老了,从何时起他甚至都不再愿意呆在树梢上了。他跑的渐渐变慢,在树上荡几个来回就要停下来歇息。

桃子都摘在地上,再看那桃林,没一点红色,秋风让树叶逐渐褪色发黄,干枯垂落。树枯叶落,来年还会再发生机,老猿却不会再回来了。

寿数有定,死生难免。

“我要活着!要一直活着,不要变成冷冰冰不会说话的尸体!”

云之抱起老猿的尸体,多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传递到老猿的身上。泪水从眼角涌起,转瞬间止不住的滴落。

那是对生命逝去的悲伤,玩伴死去的落寞,对生来该死的恐惧。

“你为什么要死?我不要死,我要活着,我要长生!”泪水顺着脸旁滴落在老猿的皮毛上,枯叶飘落,仿佛也在悲伤。

云之质问着老猿,质问着自己,质问着这不公的苍天。而伴随着哭声中那句我要活着,我要长生,一道惊雷在云之的眉间炸响,丹心始动,玉骨苏醒,灵海敞开!

云之心中冥冥有感,这恐怕才是当年正延口中的法缘,在这桃林中得来第一丝法力,在这桃林中坚定长生的道心。只是代价是这老死的生灵和难以排解的悲伤。

“浮生有难,有道长生。为什么我不能早些理解呢!”云之哽咽着,“若能早些理解,我就能引老猿修行,他也就不会死了!”

“这是你的缘法,也是那老猿的缘法。”正延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他那皓首玄袍的身影。

“师父!”云之的眼眶通红,声音带颤,跪向正延,“师父,你神通广大,能不能救老猿一命!”

“傻徒儿。”正延长叹一声,从空中落下,“生死自有定数,那老猿寿数早到,这几年吃了山上诸多仙草灵果才活到今日。况且这苍茫世界,上有神灵守职,下有酆都管理,要还阳而来谈何容易。”

“那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正延摸了摸云之的头,“这老猿也算有恩于你,我已让洞明收了他的真灵,送入俗世中投胎去了。来世渡他上山,离开那浊浊红尘,还他今世恩情,冥冥因果。”

云之这才止了哭声,低头拜谢。

“不必如此。”正延摆了摆手,“如今你开得灵海,入了丹心之境,神通自足,更该静心修行,常守灵念。至于动功真气之事已不必担心,开得灵海,自生法力,日后依法门修行便可。”

云之再拜谢,起身时正延已经驾云离开了。

今年浮玉山没有分桃,三千棵桃树所结之桃都摆在桃林的东侧。桃山下有一座坟,坟中葬着一只老死的猿猴。墓碑是桃枝两根,一根长着细芽,另一根挂着枯叶。

从那以后,出云居后的桃林就再也不结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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