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延讲道的声音逐渐变弱，周围的道声异象也缓缓散去。云之从讲法中睁开双眼，似乎若有所悟，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正延的双眸。

此时玉书楼中已经没有了其他弟子，只留下云之和正延两人。云之躬身稽首，口称“师尊”，正延则是默默受礼。

良久之后，正延缓缓开口，“云之，你可知何为冲虚？”

“冲虚乃是寂际，是证得生死之间后得来的境界。”

正延缓缓点头，“冲虚境界你已经领悟的通透，但还少些实修，你就在此地静坐，什么时候修得圆满，金龙锁柱而炉鼎不漏再下山去历练吧。”

云之点头应下，“是，师尊。”

云之就在此地坐下，秋去春来，花开花落。正延道人和剑修李济川经常在这里论道讲课，浮玉山的弟子也有很多在这里静修，然后又离开。

山上的侍法童子小七隔些时日便来为云之修剪头发，而这一日正准备修剪头发的时候，却发现云之的气机发生了变化，原本日渐死气沉沉的身体今日居然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小七知道，云之应该是要醒来了。

过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只见云之的眼角微微动了动，紧接着忽地流出两行眼泪。睁开眼睛，内里已经全是泪滴，神色之中充满着说不尽的悲伤。

小七忙过去帮着擦了擦眼泪，“阿云，为何哭了？是修行不顺吗？”

云之摇摇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了，小七，不会再轻易的流泪，只是不知怎么，我从定中醒来，心中便升起无尽的悲伤，眼见这世界悲从中来，不能自已，故而流泪。”

小七虽已有几百年的道行，但是原身不过是一棵玉书楼旁的小草，所以真正的境界并不是很高，看着云之也不知如何安慰，

“阿云，我曾听上师讲法，说有些人修为高绝以后能够感应天地的悲伤，你是不是也是感天地而流泪啊？”

云之没有反驳，而是掐着手指卦算起来，以他如今的修为已经不再需要依靠白玉钱来卦算，只凭借自身便可。

稍过片刻，云之卦算的手停了下来，他眼神真挚的看着小七，“小七，我定了多少时间？”

小七掰着指头计算，“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个年头。”

“三十年？！”云之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眼睛看向南方，“三十年了，怪不得，怪不得我如此的伤悲，原来是气机有感...”

“气机有感？”

云之点点头，“我于定中不能清醒，修至圆满才看破空境，让自己从定中走出，没想到居然已经过了三十年之久...久到我双亲都已故去...”

“双亲？”小七歪歪头，草木之精出生，小七没有亲族血脉，自然也不会知父母之情，双亲这两个字对他来说还是太过于陌生了。

云之目光遥遥看向天空，正延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去吧。”

短短两个字却让云之的眼泪更加犹如泉涌，顾不得施礼，架起虹光就朝着羽山的方向飞去。

三十年过去，虽无沧海桑田之变化，但是也已经是一代人的更替了。原本羽山城的令尹李尹也同样故去，执掌羽山城的换成了于家的公子于应台，这人是明都的大家子弟，到羽山来提升政绩的。

而从前一直威名赫赫的方家也因为方老爷子的故去慢慢没落了，过往的很多关系都已经变淡，而其他能够雇佣到护送商路的镖师也全都只是会些把式的普通人。

因为禁武令的存在，整个蚩国的江湖武林都变得没落，大派要么封山隐居，要么归顺朝廷，哪还有正经能够雇佣到武人的地方。

远的商路跑不了，财源断了，地位自然也就断了。

云之隐去身形在方府附近落了下来，又显出身形前往敲了敲门。没一会来了一个家丁，把门推开半截，探出脑袋瞅了瞅，“你是？”

这些年方府逐渐没落，原本往来不绝的门口也变得门可罗雀，许久不见生人的家丁挠着头看了看云之，“我好像没见过你，请问来方府有什么事吗？”

云之看着这个有些稚嫩的家丁，“我也是没见过你的，现在家里主事的是谁？”

“是方老爷。”

云之摇摇头，“哪个方老爷？”

“自然是方梓景，方老爷啊。”家丁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云之一脸的疑惑，“方府还有哪个别的方老爷吗？”

“方梓景？”云之愣了愣，记忆中出现了那个因为不会背诗被先生打了手心的弟弟，“他已经是方老爷了啊...去禀报吧，就说云之回来了。”

云之叹了口气，那家丁也听话的回去禀报。

没过多久，方府里开始嘈杂起来，大门打开，庭院里居然站满了手持木棍的守卫，一个身着华服，面白而蓄须的男人站在首位，看到云之的一瞬间便是愣住了。

“方云之？”

云之的容颜还是保持在当初下山时的样子，也就是方梓景幼年时所见到的那个样貌。方梓景回想起方老爷子临终前所说的话，终于是有点相信父亲口中说的仙人不是年老后的臆想。

但相信归相信，方梓景对于云之还是半点好感也无的，冷着脸，伸出手来指着云之，“你还有脸回来？你还好意思回来？！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方梓景的声音在整个方府里回荡，“你走了三十年，五年前娘亲离世，去年父亲也撒手人寰，这些时候你在哪，你在哪？！在寻你那虚无缥缈的仙缘吗？！”

云之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方梓景，一时间久久不能言语，他说的确实是对的，但是自己也是有着苦衷。一坐三十年，这是他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

“你说年关一定会来，一起过这个年，从三十等到十五，他们呢，足足等了你二十几年，等到死也没能见到你一面，你是人吗，啊？我问问你，你还算是个人吗？！你有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方晴儿听到动静也从里屋走出来，如今的她也已经早为人妇，不过丈夫是个倒插门的手艺人，两个人和和睦睦倒也恩爱。

见到云之，咬了咬下唇，又转身回到屋里面去了。

方梓景挥挥手，“你走吧，方府不欢迎你。”

示意家丁关上大门，两个人的视线就那样被一道门缓缓地隔开。

云之攥了攥手，心里面百感交集，悲伤，苦痛，遗憾，自责，种种感情交织在了一起。

小七驾着仙鹤也落在云之身边，“阿云...”

云之拍了拍小七，“小七，你先回去吧。山下灵气稀薄，不利于你草木之身的修行。”

“但是阿云，你在流泪啊。”小七走过去，踮起脚抹了抹云之的脸颊，“你要怎么办？”

云之伸手向下指了指，“无论怎么说，还是应该要见一面的吧。无论是在阳世，还是在阴间。”

小七催着仙鹤飞高一点，“你要穿过鬼门关前去阴司？”

云之点点头，“我父母生前广积善德，阴寿不会短，此时去阴司定还能够相见！”

“这样啊。”小七若有所思，“那我先飞到云层里等你，这阴司太冷了，我的身体有些受不了。”

“那是阴气。”云之冲着小七笑了笑，“藏好了，莫被人发现，抓去炼了药。”

小七催着仙鹤飞入云层，声音远远的传下来，“放心吧，我藏得好着呢。”

...

对于丹心境，阴司不好进入，但是冲虚真人则是容易得多。这次云之不打算借助开阴香来打开门户，既然是去找人的那自然还是走正门，直接见正主说明比较好。

羽山城的城西有一座城隍庙，平日里香客不多，但香炉里的香一直也是满着的。袅袅烟气升起，全是些香火的味道。

云之一袭道袍，来到城隍庙前，一个庙祝拦住了他，“这位道长，是来借宿的？”

云之指了指城隍的神像，摆了摆手，“不，是来找人的。”

庙祝顺着云之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里只有一尊神像，并无他人，再转过头来面前竟是也空了。

“诶，怪事。”庙祝挠了挠头，“刚刚那个道士跑哪去了？”

使个隐身法避开庙祝，云之用起开阴通神的术法，身体虚化，一步走入神像之内。四周的光线一暗，再睁眼已经是金光灿烂的庙府之中。

羽山城隍还在翻阅着文章，突然有感，抬起头面前果然多了一位道人，“这位真人，不经通报入我府中是为何事？”

云之躬身稽首，“叨扰城隍大人，贸然前来实在不当，但是双亲故去多年，我也未曾见过最后一面，这才出此下策。”

城隍放下文卷，看着行礼的云之，“真人，你要寻那父母之魂所欲何事？叙旧还是还阳？你身为真人不可能不知道地府和天庭的规矩这还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云之说道，“寿数自有天定，我区区一修行人也不求过多，只求见双亲一面。”

城隍走到云之身边将他扶起，微笑道，“人伦之礼，你有此心我自当成全。不知你父姓名？”

“羽山城方府的方正明。”

城隍略加思索了一会，“我记起来了，他们此时应该尚在阴宅之内，你随我来。”

“劳烦称城隍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