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府大门紧闭，倪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推开门，血腥味瞬间钻满她的整个鼻腔。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倪潋强撑着，最先奔向倪善英的主屋。

屋内破乱不堪，地上都是瓷器碎片，倪善英和秦淑华都倒在地上，血迹流了一地，经过一夜已经干涸。

倪潋忽地觉得难以呼吸，她浑身都在颤抖，张大了嘴却连一口气都吸不进去。

“畜生！楚子羽这个畜生！”离旧靠着天涯的搀扶才勉强能站稳，在看到面前这一幕时心里怒火丛生，难以自控的狠狠骂着。

倪潋跪在倪善英身旁，她抱着爹爹的头，脑子里是从小到大，爹爹陪过她的十八年，是令人羡慕的，独一无二的宠爱。

“为什么啊？”

“抱歉大小姐，”天涯开口道，“我知道消息已是今天午时，和离旧赶去刑场之前也有派人来倪府，可……为时已晚。”

“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楚公子做决定之时不曾召见我等，何等缘由我等都不得而知。”

“我想知道。”倪潋贴着倪善英的脸，像儿时那样。“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

天涯看着屋外，担心楚子羽还会派人来拿倪潋而季渐撑不了多久，有些着急，他劝道：“大小姐，事情已然这样，覆水难收。楚公子既然已经下了这样的命令，应是不会轻易的收回成命。当务之急还是您先随我去到安全的地方，而后的所有都需从长计议。”

倪潋未有言语，她忍着身上的剧痛，将秦淑华和倪善英挪到床上，离旧知晓他的用意，忙帮着她一起抬着。

她为爹爹和母亲盖上棉被，而后转身去往西北方向的三夫人房间。

打开三夫人房门之前，倪潋每经过一个房间都把门推开，无一例外没有活口。

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推开那扇门时，她彷佛已经随着倪家五十六人一同死去，还行走着的，不再是倪家大小姐倪潋，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身上那道殷红的伤口，行火刑时他冷漠的眼神，也没有让倪潋绝望到如今这个地步，可是，全族上下五十六个亲人的离世，尤其是书麒的无辜死亡，终是让她对他的爱，死无葬身之地。

昨晚的半夜难眠，在被迷晕失去意识之前，她替楚子羽想了万种说辞，她想子羽哥哥定是无奈，爹爹都说过他乃成大事者，他必须为天下人所不能为。

醒来听离旧说了原因之后，在天破来宣布执行火刑之前，那段等待的时间里，她甚至想过离开他，若她的离开可以换他的大业，只要能生活在他统治的国，不再见他又何妨。

可是不成啊，她得死。未辛的穿梭镜里说她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而且无论以何种方法都算不出她的命数，巫族多厉害啊，他们能算出这个世界里所有人类的命数，而唯独算不出她的，这就说明她不是人，起码不是一个正常人。

她很难过，可再难过也不愿成为楚子羽的为难，她还怕他舍不得，本来已经做好了自己了结的准备。却接到了来自他的火刑的命令。

火刑啊，那就火刑吧，她以为这也是未辛算出来的，她以为她的子羽哥哥也是不得已。后来才知道一切不过是她的以为。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自幼心中的英雄，终究不会为这相处的十多年而有一丝的信任。

他说她这辈子都只能是他的女人，可若是季渐天涯不来劫场，他定能看他的女人活活被烧死而无动于衷吧！多么讽刺。

襁褓中的倪书麒安静的躺着，如果不是他小肚子上一大片血迹，倪潋会以为他只是和平常一样，只是睡着了。

可他再也不会醒来了，这个爹爹的幼子，三夫人历经磨难才将他生下，他的出生带给倪府多少欢声，此刻都化为乌有。

倪潋放下书麒，缓慢的站了起身，她握紧拳头昂首向天，整个过程缓慢而压抑，然后“啊——”的一声凄厉长啸划破了夜的寂静，顿时乌云翻滚，狂风肆虐。被逼到极致，已无路可走，一回头，悬崖间。她一忍，再忍，永远都在忍，可还是逃不掉这命运。

亲人死绝，牵挂再无，那么从此，我只为自己活！

恨，从未有过的恨，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贯穿身体，直至灵魂。黑色长发疯狂生长，长至脚踝，眨眼间由墨黑变为银白。淡色素裙消失不见，一股愤怒的黑气流转，气体散尽时她已身着一席血红色长袍。倪潋紧闭的倏地睁开，纯黑的眼珠不再有，取而代之的是美得瘆人的血瞳。

肤似雪，唇似血。

眉如柳，眸如砂。

四周寂静无声，绝美的容颜却生出肃杀的气息，银色长发与血色长袍肆意狂舞，红白交相辉映，美得不可一世。倪潋抬眼望向魔宁山的方向，梦般自呓道，“魔王的位置似乎空得太久了。”话毕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她嘴角残忍的笑。紧随着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她终于，堕落成魔。

——

未辛正在启琉璃观天象，算及此，脸色大变，内力经扰，生生吐出一大口鲜血。天出异相，魔王现世。

她颤着声道：“她成魔了。”

——

暴雨不减，反而更甚，站在雨中的倪潋却滴水未沾。不曾抬脚，身体已随意念向门外行去，所经之地开满血一般红的魔王花。魔王花花枝狂扭，硕大的花朵势要将人一口吞下。

她垂着眼，长而卷的睫毛遮住了血眸，让她看起来有一种恬静的美。却无人知恬静的外表下那恐怖的心思。她抬起手，看着血红色的指甲，本无心伤任何人，奈何你们皆弃我。今日成魔，所受之苦，待到楚子羽登基之日起，我必定会慢慢的讨回来。

你以绝情待我，我因此堕落成魔，今日痛之彻骨，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百倍还之。你们冠我魔头之罪，却不曾想…...若非你楚子羽以绝境相逼，我如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楚子羽，你毁了我的家人毁了我的一切，你让我好恨啊。

倪潋抬眼，赤眸中恨意翻滚。依然那么美，美得那么恐怖。

正在此时，护王卫也快速赶来，皆举剑对着她。

她轻蔑一笑，脚尖轻点地，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她从护王卫头顶飞过，周身黑气缭绕，一丝丝黑气缠绕过兵士的脖子，倪潋只做了一个握紧的手势，黑气便似有了实体，瞬间收紧，只刹那之间，满目血雨，头颅纷纷滚地，尸身倒下，好一副可怖画面。

“大小姐……”离旧也被眼前画面吓住，他试着唤了一声，都没注意到自己都变了声调。

倪潋让来的这一队兵士瞬间团灭后并没停留，她轻盈落地后，听到离旧的那一声喊微微有一丝动摇，可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轻轻往前踏了一步，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没过多久，楚子羽和未辛带了最浩荡的人马来到了倪府，可入眼所及的尸身遍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骇不已，也是那等可怕的画面，坐实了倪潋是杀人如麻女魔头的预言。

未辛把倪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倪潋的影子。她命人守住倪府，待到雨停，一把火烧了这个府邸。

楚子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是庆幸还是后悔，但是对于未辛的吩咐，他也不曾反对。

天涯在倪潋消失后赶紧带了离旧悄悄离开了，此前与季渐做过暗号和约定，可季渐到先前约定好安顿大小姐和离旧的地方去寻时，再也寻不到天涯了。

季渐见了倪府的惨状，他从未辛的穿梭镜里看见了倪潋魔化的样子，有过几时的纠结。

大小姐真的是魔头，真的会杀人，这就说明未辛的预言没有错，在他纠结应该何去何从之时，突然得知未辛的穿梭镜被盗了。

谁人能盗得了巫族公主的穿梭镜，来者必定厉害无比。恰值楚子羽决定登基，在造着“楚氏大义灭亲”的声势下，他的身份正式由楚公子变成了楚皇陛下。

初登基时，朝局不稳，楚子羽对他推心置腹，道他亦不忍，可是在倪潋和天下人之间做选择，他无法，不敢以这为赌注。现在这个局势，是走是留，都由季渐抉择，无论何种结局，他都不会为难。

季渐想要找到天涯，也不想这么多年的奋斗都白费，最终还是选择继续效忠楚子羽，这一晃，就已是一月有余了。

——

倪滟听季渐讲完了这个长长的故事，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冷去，她叹了口气，道：“命呐，都是命呐。”

后又转念一想，复又道：“你找到天涯了吗？”

“不曾，”季渐道：“原本有未辛的穿梭镜可以很容易的找到天涯和离旧，不管他们是死是活，可那镜子丢了。”

“这样说来，你是赞同那楚子羽的所作所为，才会继续给那狗皇帝效力？”

“历史里的天下一统，哪次不流血不牺牲？说什么赞同与不赞同，不过是以较少的牺牲换更多的安定太平罢了。”

“想法不同，不多说了。”倪滟想了想，换了个话题，“所以跟着我，却没杀我，就是因为我们虽长得像，可我既不是大小姐的善良，也不是堕魔后的冷血，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