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娘亲什么时候才能好？”

子悠看了他一眼，“就快好了……”说完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面无表情的无声哭泣。

子英上前替她抹眼泪，越抹越多：“姐姐，别哭，别哭。”

抹着抹着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他是被吓的，他从没见子悠这么绝望的哭过，恐惧侵蚀了子英小小的内心，他越哭越大声，子悠满眼泪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别哭，别哭，娘亲听见听见了不要。”

子悠把他揽进怀里，两姐弟抱着彼此无声的哭泣，犹如深夜一望无际的大海中两只无帆的孤舟，没有方向，没有希望。

十二月初九，袁秀娥觉得身体有了些起色，阅历多的人许会明白，这是回光返照之兆。

子悠没这个意识，满心欢喜，小厨房备了许多袁秀娥爱吃的菜。

沈三爷见袁秀娥整日不好，怕传染给自己，基本上不会在墨轩居待，子悠觉得心凉，凉薄之人，向来如此。到是柳映竹不嫌弃，虽然为着孩子，少入主屋，但也时常探望。

饭食进了墨轩居，袁秀娥叫惠萍蓝心等都坐下，大家围聚一桌吃饭，她强打起精神，多吃了半碗饭。晚些时候，袁秀娥叫惠萍给自己梳妆，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玉佩佩戴在腰间。

“惠萍，你说表哥还记得这玉吗？”人之将死，脑海里一遍一遍的走过年少时在自家院子玩耍的事。惠萍不忍看，替她梳头：“表少爷必是记得的。”

打上腮红，抿上胭脂，算是又了点起色，外面天寒地冻的，凛冽的北风刮得人心害怕，鬼哭狼嚎一般。

袁秀娥自动忽略了如狼似虎的风，心里回放的是十岁那年和表哥在院中打雪仗的场景，“惠萍，我们去看看雪吧。”已经天黑了，天气又冷，没什么好景象。

“姑娘，现在雪正大，等明日雪停了，咱再去看。”

惠萍的话提醒了袁秀娥，将她从梦境拉回现实，沉思片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也是，明早再去吧。你去把剪纸拿来，我们剪个兔子，赶明儿给表哥看看。”

惠萍听到此，眼泪一下落了下来，哽咽着道：“诶，好。”袁秀娥从妆台前走到塌上端正的坐着，等待。若是年少她必会趴在桌上，

一会儿惠萍回来了，见袁秀娥闭上眼一动不动，叫了好几声：“姑娘，姑娘……”

没什么反应，她呆愣了一会儿，失声大哭，声音悲痛欲绝，极尽凄凉，周围的人听见动静，进屋来看，见此情景，念袁秀娥平常的为人，哭成一片。

子英跪倒在袁秀娥前面，泣不成声。

柳映竹进来，眼神苍凉的看着一切，最后落下了几滴泪，眼里有些感伤。语气不悲不喜的对几个小丫鬟道：“去告诉各院的主子，三夫人去了。”

消息迅速传到了整个府里，子悠听到那一刹那，整个人呆滞，剜心挫骨之痛，无非如此，她绝望的嚎哭，还没迈出去一步，脚已经脱了力，从塌上摔了下来，一口血涌了出来，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沈府已经是一片白色的帷幔，苍白得灯笼，灵堂处传来僧人的超度，一处一处，弥漫着香火。

子悠浑浑噩噩的任人摆布，不知人所云，不知声何处，心痛如潮水般涌出，眼神呆滞，别人叫跪便跪，叫起便起，叫吃饭便张嘴，含着也不嚼，叫吞下去，就那么生生吞了下去。

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下葬那天，黄纸漫天，白衣抹布，走了一条街，沈家久不办事，排场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夫人是沈家顶重要的人。

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议论。

“沈家这是死了谁，排场这么大。”

“他家的三夫人。”

“三夫人？这排场只怕赶上皇亲国戚了，真是幸福啊，沈家真是舍得。”

“沈家富可敌国，这点银两算什么？”

“你们见识真小，皇亲国戚可比这威风多了。”

…….

子悠走在棺椁前，耳里听到这些人的言语，怒火翻涌，她娘亲死了！她娘亲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这些人感觉不到难过吗？感觉不到也不该如此谈笑风生吧，可是，她没什么力气，她麻木了，这几日来吊唁的，在灵前假装掉了几滴眼泪，然后入席又高声喧哗，笑语连连的比比皆是，能真心实意悲痛的少之又少。

下葬之后，子悠守在目前久久不愿离去，天阴沉沉的，蓄这雪，许多人棺椁入土之后就离去了，只剩子静子英蓝心等人守着。见她如此，众人都知道她不舍，不知如何劝导，此时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鹅毛大的雪倾斜而下，这样大程度的雪，不出几个时辰就要把人活活埋了，怕冻出好歹，皆劝她回去。

“你冻坏了自己，叫夫人怎么放心。”

“子英年纪小，经不起这样的大雪。”

好不容易劝回去了，因风雪大，在一户人家暂庇。子静看她痴痴呆呆的样子，张张嘴，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她心想：“若六叔在就好了，必定能宽慰子悠一些。”她写了信去，但也知道，沈辰星脱不了身来，朝廷官员，不是丁忧，是不得私自离任的。

自下葬那日起，几人都受了风寒，因为前有袁秀娥，一府人都弄得十分紧张，请了城里最好的郎中在府中住下，老太太也经常去探望。其余人还好，子悠本就不是身体十分好的，又忧郁成疾，心神俱乱，身体更差了。

大夫道，既是是好了，日后也要多加注意，只怕上了年纪要受罪，尤其是是变天的日子，浑身酸软，要多食红枣，牛乳，乌鸡汤等。

袁秀娥离去正是年末，弄得人心疲怠，过年也不比去年热闹，虽只是少了一个人，却有些冷冷清清之感，一个年过得连平日夫人节日都不如，戏班子在怎么热闹，底下看戏的人也缺少了心境。

北凉国都，凉州城，一处院落。止烨正在看账本，句茆在北凉这条暗线不是皇家的，是三皇子萧幸川的，皇家那条早就断了，句茆王晚年实在不成样子，若不是有底子，早就败了。北凉不比苟茆，冬天长而冷，他斜躺在塌上，慢悠悠的翻着账本，时不时从桌上拿一块肉铺丢在嘴里。

苏茉走进屋对塌上的人道：“线人来报，北凉王有意与西戎和亲，以换取西戎的马匹支持。”

止烨刚翻了一页，听她说完，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呵，谁去和亲？”

苏茉恭敬简短的道：“长公主。”

止烨笑意更深，讥讽道：“这老东西，诚意十足啊，西戎那样的蛮野之地，人都没教化，也舍得拿自己的最疼爱的女儿去和亲。”

苏茉沉默，止烨关上账本，嘴角的笑改为玩味，“去打听打听长公主平常有什么喜好，爱去哪里。”

苏茉领命正准备出去，忽而想起一事，有些犹豫，两人从小一起，止烨自然知道她有事说，“还有什么事？”

苏茉道：“沈府的三夫人去了。”

止烨听了没什么具体反应，想到子悠，闪过一丝心慌，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死了？没想到柳映竹办事挺快。”

苏茉道：“有了我们的助力，自然是手到擒来。”

止烨想到什么道：“你等一会儿。”

他铺开纸张，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装进信封，动作行云流水，修长白皙的手指与纸张相映，惹人贪看，装好后递给了苏茉。

“给沈子悠送去。”

苏茉迟疑，没有伸手接，她觉得以止烨的性格是难得再管这种事的，那日出手相助那不过是不知道沈子悠的身份，抚仙湖已是异常，今日的事知道就是了没必要再管，苏茉当然不知道还有敬天楼的事。止烨抬头看她：“怎么？”

苏茉说出心底的疑问：“沈家这一脉不值得公子如此费心，公子怎么？”

可能连止烨都没觉得自己是带着担忧写的信，那日从惊天楼回来后，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可笑，那样一个小丫头，毛都没长全的黄毛丫头，有反应纯属因为她是女的，忙起来渐渐的也就忘记了那种想法。

苏茉还在等他的回答，止烨道：“闲着也是闲着，没准日后有用呢。”苏茉不好再说什么，领了命下去。

开了春子悠才慢慢缓过来，性情沉稳了许多，不爱玩闹了，平日里无事总是呆在自己的院子练字看书。隔了一两个月练书，感觉都不怎么会写字了。

写了一上午，蓝心进来，拿着几枝花道：“姑娘，刚才我过简慕院的时候见杏花都开了，折了几枝回来。”

子悠放下笔，揉揉手，目光仍然看着宣纸上的字：“是吗？不知觉杏花都开了。”

蓝心见此，拿花递到她面前：“姑娘，你看看我折的好吗？”

子悠这才抬头，一朵朵杏花正是开的时候，粉红的花瓣，淡黄的花蕊。

子悠点点头，“好看。”说完觉得反应有些简单，也知道这两个月蓝心事事小心，花各种心思讨好她，逗她欢心。法子看着笨拙，确也是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