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刚好被影梦身影挡住的角度，掌柜收起了一直在他脸上的诡异微笑，那脸上余下的是时间的痕迹，复杂的沧桑。

“在这里我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影梦收起之前泼皮无赖的作风，淡淡的看着掌柜。“你和我是一样的吗？”

掌柜一顿，眼底有些复杂，再次挂上了官方微笑。“无双姑娘，我怎么会和你一样呢？你可是尊贵的客人啊。”

影梦顿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掌柜肯定知道什么，但是他不会回答。是不能？还是不想？

就像弦青所怀疑的那样，现在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和这个地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古怪古怪的熟悉感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年龄，记忆，经历。

“这种感觉很不好。我相信你理解这种感觉。”影梦好半晌开口道。“你孤独吗？似人非鬼，仙魔不容，既非妖兽，彻底的怪物，与世间格格不入。披上了人的面孔，生在人群中，却无法融入。不想和同类聊聊吗？”

“无双姑娘，你这话说的。”掌柜继续微笑，伸出指头，笑眯眯的点了点。“还是太年轻啦！有些事情听了，怕脏了您的耳朵。谁年轻的时候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服。尤其是像你们这种幸运儿啊，有那能力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可惜啊！最后还不是被现实折磨，调教，磨去棱角。”影梦拖着下巴，眸子轻眨，下一秒苦着脸长叹一声，眉宇间全是烦躁。“偶然再想起以前的自己……”

“也只能笑一笑继续往前走。”掌柜笑眯眯的打断。

此话一出，影梦冰冷的视线仿若有实质一般落在掌柜身上，泛起阵阵的寒意。

好半晌，她睫羽轻垂挡住那眸光暗沉深远。“人生被别人控制了，明明比谁都了解那痛苦，为什么还要继承那个意志，也去控制别人的人生？”

“可能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不好受，别人却能活得潇潇洒洒。”掌柜笑眯眯的，好像只是在耐心地回答一个小姑娘的奇思妙想。“也有可能是被逼无奈，毕竟人都是自私的。还有可能是心怀善心，知道这个体系会毁掉他人，但至少在了解的人控制下，可以降低一些伤害。”

“有那能力去闹他个天翻地覆，为什么不做忠烈？”影梦语气复杂。“谁也瞧不起屈服，哪怕是他屈服的那个人。没有利用价值了，结局真的会好吗？”

“杀生罪无可恕，杀魔七级浮屠。有些人生来便是不被天地所容的魔，不被算入生灵的范畴。”掌柜含着笑。“世人不爱看英雄屈服，但换个角度他们又能被轻易说服。”

影梦看着掌柜那标注化般的眉眼，敲敲桌面。之前心中觉得荒谬的猜测，现在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么多年，这样先进的技术鬼才训练营怎么可能只造出了一个变数。

“所以就要任由他人磨平自己的棱角，变得正常的不能再正常，标准的不能再标准。”影梦指着掌柜那和屏风上千人同面一样的脸。“太过正常了，反而不正常啊。想要融入的人，反而成了异类。”

“至少比还没有开始，一切就结束了好。”掌柜挂着职业微笑，一副兢兢业业，认真回答客户问题，哪怕内心觉得对方问题很智障的样子。

“如果一切都结束了，却除了给别人当枪使，一事无成，不是更可悲吗？”影梦掰了掰手指，面不改色，理所当然的吃起了自己面前的糖水。”不怨吗？”

“有什么用吗？愤怒，悲哀并不能做任何事。这个世界上，没有实力的人，是没有那些含着金汤勺人一样的选择的。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啊，有权有势的人，拥有对平民底层的生杀大权，而我们这些蝼蚁太不起眼。乖乖听话，不要整天做大梦，认清现实，反而能活的好一点。”掌柜像没发觉一样，依旧笑眯眯的注视着自己的顾客。

影梦深深地望着他一眼。“如果最后还是死了？”

“那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实力不够”掌柜接过空了的瓷碗开始擦拭。“这世间需要为大局牺牲的英雄，需要宁死不屈的忠烈，更需要卑微的小人物来衬托他们。

就像这家客栈，需要像您这样尊贵的客人，源源不断的货源。同时难道不需要像我们这样卑微的伙计？不然这高端的服务是怎么来的呀？繁荣昌盛的背后，总要堆积点什么，这其中的情绪复杂得很嘞。”

影梦咬了咬筷子，眸光多了几点深思。她不喜世人对她品头论足，因为他们不是当事人，没有经历过她所遭受的一切，凭什么不痛不痒的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呢？同样她也不该怎么做的。

“我想知道我脚下究竟堆积了什么？”影梦眼帘轻抬一下，扫向掌柜，眼底带着彼此能看懂的询问。

“我的小祖宗啊！”掌柜笑吟吟的，但语气带上了急切，也不知是给谁看的。“有的时候，做了选择，就再也回不到起点啦！世界上活的最快乐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影梦：“像这活在棋盘上的棋子？”

“哎呀，天下大局，谁操控谁不是一样的呢？”掌柜咧了咧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伸出食指，甩了甩。”反正该发生的还是照样发生，口口声声说别人操控着谁，谁不是被命运操控着呢？命运操控你，你有很大的不满吗？

看你身后那玩乐的孩童，天真无邪不谙世事，随时随地都能发出阵阵清脆的欢笑声。看，不知道，不就是没有被操控吗？”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清醒。知道了就很难忘却。拾起了就很难放下。”影梦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点笑意。“在最美好的位置是永远不懂珍惜，直到有去无回时，回头看去，才发现当初那个起点是自己策马奔腾永远触不到的终点。但清醒了就该做点什么。清醒了装醉，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甘心啊。”掌柜开怀大笑，停了一会。“不甘心啊。很重要吗？能改变什么吗？既然不能，还不如换个角度想。

这半杯水，究竟是满了一半，还是空了一半，不都是主观看法吗？这世界上需要光明。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得有黑暗，不是吗？往另一个方面想，就是因为黑暗的存在才让光明被需要。那四舍五入不就是黑暗的出现是为普渡众生，让人意识到问题，促使懒惰的光明履行职责，牺牲自己替光明背负谩骂，使其能专心的去改进腐朽的制度。”

“可是没有人问过黑暗，它愿不愿意普渡众生，愿不愿意牺牲自己，愿不愿意背负本属于光明的谩骂。”影梦拿起桌上的酒盏，她怎么现在才发现这真是个好东西。

掌柜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本小图册，在上面指指点点，说着话。别人看来就是一个掌柜再给顾客介绍服务。再正常不过。“它的想法在故事中并不重要，因为根据命数，他不会占据太多篇幅。这为了不喧宾夺主的设计，反而给了它一些故事外的选择。没有一个故事会写到天荒地老，因此谁又知道最后一页之后，有什么其他故事呢？”

影梦捏着手里的筷子来回转了转，眉宇间的浮躁敛得干净，睫羽轻垂，注视着小图册，那好像是休闲打发时间用的闲杂书籍，故事荒诞可笑，可偏偏在这种情况下给人一种变扭的真实感。

掌柜严肃认真，诚恳中交杂着怜悯的表情一踏，松了口气。

在有些人眼里这是，“嚊，总算忽悠过去了。”

在另一些人眼里这是，“又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