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了。燥热的风吹卷过鹅卵石路上的树叶，发出沙拉的声音。
很奇妙的感觉，女孩轻软的话音能让他感到从所未有的安心与宁静，好像之前那些事情带来的副作用全都不见了，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市校联考之后，毕温然拿到毕楚的成绩，气得差点质壁分离，劈头盖脸地数落了顿，两人之间积压的矛盾再次爆发。
毕楚一开始也没多大反应，只是后来在这附近恍惚间撞见了叶江年。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现实，但是他觉得特别真实，是从头发丝到脚尖的那种真实感。
不惑之年的男人身材未走样，简单的黑衣黑裤，身材修长高挑，利落的板寸头自带着冷酷狠厉。
毕楚追着他，在一个狭长而光影错落的甬道处跟丢了。
他表面好像若无其事，心底的某处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漏了个洞，冷风灌进来，空荡荡的，迫切地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
一闭上眼睛，当年的那些情景就好像是放电影一般地细细碎碎全部涌现。
一间狭小拥挤的當房里，他在外面远远地看见，自己的父亲拿着一把上了膛的枪对准毕温然的脑袋左侧，神色狠戾，一双眼睛里是可怖的疏离暴虐。
【嘭】的一声。
他吓得尖叫起来，无助与害怕以哭泣的形式表现出来。
叶江年死死地捂住他的嘴，把他关进暗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他惧怕黑暗，害怕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哪怕后来知道，那一枪其实打偏了，只是打中了毕温然身后的墙壁而已，那一幕也还是会以各种不同的碎片方式在他的噩梦中上演。
所以后来毕温然要改嫁似乎也并不在意料之外。
他没有反对母亲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与立场。可是，到底年少心气，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反抗。
只是不明白，当初琴瑟和谐的父母，为什么也会有一天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世间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情感。
少年的眼睛里似乎有晕不开的墨色，漆黑的眸子闪了闪，他忽地笑起来，笑得偏执又绝望。
手掌里的力道加重，完全拢住女孩瘦弱的背脊骨，狠狠往自己的怀里摁，似乎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宋玖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身形蓦地一僵。
他的笑声沉沉的，从胸腔里发出来，疏懒散漫又性感。
“你……你怎么了？”宋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下，颤着声音问。
耳边笑声轻一嗤弄，呼吸打落在她耳廓，湿热感裹挟着细细密密的电流直接传递到她的心脏。
宋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倏忽间漏了一拍。
却在下一秒，他笔直瘦长的手指忽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女孩的脸仰起来，对着他。
宋玖的情绪十分茫然，唇瓣上泛着诱人的光泽，尤其是还咬着唇欲说还休地瞅着，像只妩媚惺忪的狐狸。
毕楚喉口发涩，冰冷的指摩挲过她下颌，“你不怕我吗？”
这话里带着些嘲弄与轻佻，他的眼里晦暗不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宋玖摇头，声音轻软平静：“不怕。”
毕楚恍惚了几秒，他忽然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声音。
“拿刀子把人捅进医院里，三十多刀，刀刀见血。”
“对啊，我看见了，他昨天才从监狱里出来。”
“别被他听见了。”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就是个变态暴力狂，人格间歇分裂症。”
“离他远一点，可别被他外表给迷惑了。”
“爹不疼娘不爱的，以后铁定活不成个好样的。”
“社会毒瘤预备役啊，在局子里蹲一生吧，这种祸害就别出来危害社会了。”
他放缓着步子慢悠悠走过，声音又骤然停歇。他听见了，却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呵笑一声，把人捅三十刀，刀刀见血，他怎么不知道？那人还能活着进医院，生命力也真是顽强。
他做过的这些事情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些人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
真他妈神奇。
风轻轻吹过，拂过她散着的栗色短发，带来香味。
毕楚用指腹轻蹭了蹭她的下唇，说话带着低低的气息声：“可是他们都怕我。”
愣怔了片刻，宋玖又是摇头。
她不明白，他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宋玖垂着眼睫，默默在心里说：“不怕，我很庆幸，别人都没有发现你是宝藏，你是我一个人的宝藏。”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是坏人。”
“不，我知道，我相信你不是。”
她看过小说，他是男主，当然不是啊。
毕楚忽地呵笑了声，语气中带了几丝玩味：“那你给我亲一下。”
宋玖仿若石化了，质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未等她反应过来，毕楚微微俯身，突然间凑近，嘴角无声地勾了下。
宋玖能感觉到有淡淡的雪松木的清香包围着她，他的气息像是放大了般，凛冽又寡淡。贴到她耳际的唇，带来温热又酥麻的触感。
毕楚轻轻捧住她的脸，将下巴勾起。
天际蓝得发紫，周遭的事物都暗了下去。
他低头亲了上去。力道很重，舌尖勾着，呼吸错乱，一点也不温柔，像是想把她拆吃入腹。
宋玖的脑袋被迫往后仰，手臂毫无章法地攀附上他的脖子，脸颊涨得通红，像是溺水的感觉，氧气不足而无法呼吸。
两人分开来，毕楚用指腹轻抹过她湿漉的泛着嫣红的唇瓣，紧盯着她看了片刻，含混笑了声：“你喜欢我？”
“没有……不是！”
神经骤然间紧绷，像是逃避推脱某件很棘手的事情，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又因为这个回答而羞赧的红了脸。
毕楚还没回过神来，宋玖就已经飞快地跑掉了。
男生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怅然，舌尖轻舔过上颚，瞥了眼宋玖飞快逃跑的背影，无声地扬起一侧眉。
***
星期一是惯例的升旗仪式，宋玖因为肚子不舒服而请了假，趴在桌子上一边休息还一边摊开笔记本默默记单词。
教室里也有好多同学没去的。
不过是先逃去洗手间里躲一阵子，而后才敢慢慢出来回到教室里。
“到那里站着简直就是受罪，听得人昏昏欲睡的。”
“就是，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背几个知识点，做几道数学题。”
“诶，你上次的那笔记借我看看？”
…………
说话的人有点多，宋玖趴在桌子上皱着眉又换了一侧枕头的方向。
头顶传来一声懒散的笑声，沈嘉珩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小同桌，你也没去啊？”
宋玖已经忽略他这个称呼了，敷衍地“嗯”了一声，没有要再多说话的意思。
沈嘉珩把椅子一拉直接坐下来，手肘支在桌面上看她，注意到她摊开的英语笔记。
“这么用功啊？”
宋玖习惯性的又“嗯”一声。
“你英语是不是不太好？”
他只是从笔记上的那些单词和短语就猜测出来，全是些低级词汇和基础短语。
“嗯。”
“你能说一句稍微长一点的话吗？”
“嗯。”
“…………”
沈嘉珩“啧”了一声，模样疏懒地伸手将她手肘下的线装本勾过来。
还没得逞，手就被宋玖打掉。
他表情略有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小同桌。
原来还是只长着锋利爪子会挠人的小奶猫呢。
他扯了扯嘴角，好玩似的看着她。
宋玖眉头微蹙着：“你很闲吗？”
沈嘉珩抓了抓头发，很理所当然地也回她一句：“嗯。”
宋玖将笔记本收回去，还略有嫌弃地抽出纸巾擦了下被他捏过的那一角。
沈嘉珩：“…………”
他微挑了下眉：“我很脏吗？”
宋玖思索几秒，毫不客气地答道：“是吧。”
“…………”
宋玖没想到他会生气，就觉得挺莫名其妙的。她有点洁癖，平时又比较在意书本的整洁度，这不是很正常吗？
沈嘉珩没说话，直接把椅子一拉，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而后直直走出教室。
发出的声响动静过大，教室里的其他人都向这边望过来。
“这是怎么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班主任来捉人了呢。”
“是吵架了吗？”
“新同学人挺好的啊，长得也好看。”
宋玖没什么心思去听别人的话，她揉了揉眼睛，若无其事地趴下，将记单词的本子又翻过一页。
***
下晚自习后，宋玖比别人要晚一些出教室，要处理的错题有点多，白天的时候还被英语老师找了。老师说大量的做题没有什么用，关键是要记单词。
但是这没用，她好像天生就是属于那种对单词特别抵触的，别人花一分钟时间能记下的，她要花两倍甚至是更多的时间。
教学楼的灯渐次熄灭，宋玖关好教室门，最后一个走出来。
楼道里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让她脚步停顿了下。
都这个点了，教学楼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一想到这儿，她加快了脚步。
“站住！”
宋玖回头看。
又有几个学生忽然出现在另一头。
孙莳雨熟练地抖落烟灰，轻眯了眼看她：“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
巧什么巧，不是专门来堵人的吗？
宋玖叹了口气，都这么晚了，大佬她不睡觉，居然还有心思来教训她。
孙莳雨语气挑衅：“上次的账，我们该算算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