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了几日，祁祁发现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了，时常会有干涸龟裂的黄土地。偶尔也能见到一些打扮朴素的人背着大包裹，或是一家三口骑着一辆驴车，载着一堆大包小包。

他略一皱眉，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又走了两日，像那天一样装束的人越来越多了，神情满是疲惫。他面前是一片田野，田野里到处是枯败的水稻，下面的黄土地龟裂而开，有的裂缝甚至有婴儿手臂那般粗细，一些穿着粗布麻衣，戴着斗笠的人在田野里劳作着，说是劳作，实际上也只是看看还能不能在贫瘠的田野里找到一些收获。

祁祁再往其他地方看去，顿时眼光一凝，只见在远处田野的边上，一些人错落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姿势僵硬。偶尔有路过的人，对这些人看都不看一眼，视若无睹。

祁祁策马过去，发现这些人已没了呼吸，早已死去。男女老少皆有，大都形销骨立。

祁祁见一老人走来，问道，“老人家，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老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走着。

祁祁拦在老人身前，“老人家，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老人打量了祁祁全身上下一眼，“不是这里的人么？”

“嗯，我是外来的，路过这。”祁祁点头道。

老人说道，“闹饥荒了，官府又不发粮，死的死，逃的逃，没别的。”

祁祁问道，“官府为何不发粮呢？”

老人嗤笑道，“呵，我怎么知道？”

祁祁说道，“会不会是这里的消息还没传到官府，所以才没发呢？”

老人怒道，“放屁！村里申请都不知写了几回了，官府除了不耐烦随便发了一些做做样子之外，完全置之不理！”

祁祁问道，“老人家，那您这是...？”

老人说道，“随便走走，等死。反正官府粮也不发，我一把老骨头，逃也逃不到丰收之地，没有活的希望了。”

祁祁说道，“老人家，吃的我有，我先给你垫垫。”

说着，转身去牵马，但老人一把将他拉住。

老人看了看周围，贴到祁祁耳边小声说道，“唉，年轻人，别太张扬，跟我去我家吧。若是你有吃的被他们发现了，那你可就毛都不剩了。”

祁祁看了眼周围的人，笑道，“没事，我可以不吃。你先拿着，然后我把剩下的也发给他们。”

老人仍是抓着祁祁的手，说道，“不可，你要在这把吃的给我，让他们瞧见了，回头他们没吃的，要来抢我的了，你还是跟我去我家吧。”

“那...行吧，”祁祁遂带着老人而去。

路上，老人问道，“年轻人啊，你把吃的给他们，其实...不值得。”

祁祁问道，“哦？怎么说？”

老人说道，“你把吃的给了他们，也只能是让他们多苟延残喘几天，最终，他们还是要死的。反而你自己把吃的全散了出去，长路漫漫，你自己怎么办呢？”

见眼前这年轻人愿意给他吃的，老人家也开始为祁祁着想。

祁祁说道，“那这么说，老人家您又为何？”

老人笑道，“因为我还不想死那么快，想再多苟延残喘几天。”

祁祁声音温柔地说道，“老人家，别这么说，既然这件事让我撞见了，我会替大家解决的，你不会死，他们也都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

老人微微一愣，随后笑道，“年轻人，你也就莫安慰我了，如果这件事情真的那么好解决，那先前村里那些前去官府讨公道的年轻人就不会都回不来了。”

祁祁一愣，“竟有此事？”

老人点点头，“赈灾耗费巨大，为了避免这笔消费，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祁祁恨恨道，“若真是如此，这些贪官污吏让我瞧见了，我定要好好惩戒惩戒！”

老人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年轻人，终归是太血气方刚了些，经历过一些生活的毒打之后，才懂得夹着尾巴做人。

将老人带到他家后，祁祁给了一部分干粮和水给老人，这里旱灾，水源也都断绝了。

做完这些后，祁祁便要离开。

“年轻人，”老人这时说道，“你真的想好了，若把吃的亮给他们看了，就算你不打算给了，他们也会给你抢完的。人饿到极致，动物本性就会爆发，仁义道德全然不顾。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克制住的。”

祁祁对老人一躬身，“老人家，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想好了。而且你放心吧，我乃习武之人，身子骨本就健朗，就算饿肚子，也一时半会死不了。”

老人多看了祁祁两眼，点头道，“嗯，那便去吧。谢谢你给我吃的，让我有机会多留在这人世间几天。”

祁祁淡笑道，“你不会死的，我说到做到。”

“呵呵，”老人笑着摇摇头。

祁祁策马来到之前的田野边，将行李中的吃食亮了出来，喊道，“各位，我这里有吃的，你们可以过来拿！”

话落，田野里，田野外，乡道上，所有的人，在略微一愣后，陡然疯也似的朝祁祁冲来，这般势态，不亚于沙场中冲阵的将士。

“大家别急！慢慢来！”祁祁的喊声没有起到一丝作用，反倒众人看到他手里的食物有限后，更加争先恐后了。

“啊啊！”

某一刻一道哀嚎响起，祁祁目光一凝，那是一个中年女子被人群撞倒，不等起身，身后千万只脚从她身上蹂躏而过，让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祁祁顾不得手上的食物，将之丢下，施展轻功飞身而出，掠过人群头顶，来到那女子身边。

“小娘，没事吧？”祁祁将女子扶起，问道。

女子艰难地伸出手，看样子是想触摸祁祁的脸，但却只能抬到一半，便止不住地颤抖，口里“额额”地呜咽了两声后，头便猛地歪了过去。

“小娘，小娘！”祁祁瞳孔微缩，喊道。

但再怎么叫女子都不再醒了。

祁祁把手指伸到女子鼻腔下，发现她确实没了呼吸后，心如死灰。

片刻，他站了起来，眼神看向远处那些正在哄抢他方才丢在那里地上的食物的众人，心中冰凉。

当真，就那么无情吗？

硬生生将人踩死，眼中却只有食物，除了他，没有一人前来查看这位小娘的情况。

吃的，就真的比人命还重要吗？

祁祁双拳忽然紧握，猛地冲向了人群，君子之气遭受了冲击让他此刻极其的愤怒，“你们都别吃了！给我停下！”

这般喊着，他撞翻了沿途所有的人，将被众人哄抢得只剩一半的食物夺到手中，飞身而出，来到众人的远处。

“你们还是人吗？！把人家踩死，问都不问的？！”

众人看着他，略一停顿，陡然又如同惊涛骇浪般对他冲来，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他手中的食物上，对他所说的话充耳不闻。

“给我停下！”祁祁大喊。

然而众人仍是置若罔闻，兀自前冲。

“岂有此理，给我...”

“停下！”

铮！

骤然天地一声嘹亮剑鸣，龙旂出鞘，银黑色的剑光闪过天穹，遮天蔽日。祁祁剑指众人，眼光清冷，一副谁再敢靠近半步就刺死谁的架势。

然而...

众人只是停顿了一瞬，再度涌了上来，势头不减反增，眼中仿佛绽放着像凶兽一般的绿光，让祁祁心里止不住发毛。

祁祁咬牙切齿，如此多办法竟都不能叫众人停下，这时他看到附近的一处屋顶，计从心来，飞身而出，掠到了屋顶上。

怒道：“抢啊！现在看你们还怎么抢？！”

众人略愣，接着又冲向了屋子。

见状，祁祁露出冷笑，他现在居高临下，这些人还怎么抢？

而接下来的一幕便让他目瞪口呆了。

只见众人冲到屋顶下后，疯狂地撞击拆卸着黄土筑成的屋子，本就有些破败的屋子转瞬间便摇摇欲坠起来，就像风雨中的一根小草。

祁祁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而这时屋子里的住户也冲了出来，是一对母子，看着村里的众人发了疯般地拆他们的家，哭喊着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啊？赶快停手啊！别拆了！快停手啊！呜呜，这是我们的家啊，你们拆了，我们住哪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祁祁眼光复杂。这些人没事的时候，个个如同瘟鸡一般恹恹不振，眼下见了食物，个个又像打了鸡血一般，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无可奈何，只得将手中的食物丢向了他们，若是再让他们这样拆下去，这对母子就真的无处可住了。

食物落到人群中后，附近的人便开始哄抢，后面的人便踩着前面的人头，渐渐地围绕着食物堆成了一座小山。

最靠近食物的拿到食物后却无法出来，基本都在后面涌来的人的踩踏下重伤倒地。

这样的无限循环之下，最后上百人，只剩下二三十人，本来食物是不够发的，但数十人被“踢出”了队伍。

祁祁看着倒地不起的这些人，其中不乏一些像方才那位小娘一样被活生生踩死的。他眼光清冷，心中对这些人毫无怜悯，只有反感、厌恶。因为，这些人不值得怜悯。

他虽秉持着君子观念，但绝不是什么愚善之人，不会好的坏的都拉一把，他的剑只会帮那些在他看来该帮之人。

他将那位小娘，还有那些在他来之前就已生生饿死的人，好生埋葬。

而后，提剑上马，对着官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