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不久前面对君无忌百万大军那般，不屈的意志再次撑起了这个年轻人。

卫帝惊讶地看着这个号称天下第一太学生的年轻人，他这惊世骇俗一刀虽然被他格挡，但是刀劲透过众定刀，力压众镜，天行毅的双臂分明已经骨折，虚软无力地垂在身体旁。但是他依然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

他的头被头顶上倾颓的梁柱落下的时候打破了，眼角眉梢、面庞嘴边到处都是鲜血，血染红了他的脸，让那张年轻的脸看起来格外狰狞。那双纯黑的眼睛中似乎是一片空白，可是盯着那双眼睛看过去，却令人心头为之一寒。面对这个奄奄一息的敌人，卫帝生平第一次感到些许绝望。

他的嘴唇嗫嚅着、抖动着……

卫帝手中的乌黑铁刀也已然片片碎裂，碎裂的乌黑铁刀残片就在他的脚下。

乌黑铁刀虽借众定之力，但是乌黑铁刀毕竟不是众定刀本体，只是众定的借体，在这一刻，在这惊天对决后，碎裂至于崩溃。

这柄乌黑铁刀的碎裂，同时也击垮了卫帝的信心。

同时，寝殿的崩塌，使得他们所处的空间又暴露在空旷之所，众定的定力又因空间的陡然扩大而削弱了不少。其实，他本可直接抽出体内众定刀，与众镜刀对敌，但乌黑铁刀材质非常，他从未失手，却不料在这一战之中，终于崩溃。

他这才发现自己过于托大。

此刻，他已几乎无力抽出体内众定刀，即便抽出众定，他这一刻信心丧尽，也不确定能否杀得了天行毅。况且，灵山当年与各国国主及雪域长城约定，若非父子夫妻相传以镇国邦，轻易不得以本体出世御敌，否则，灵山当有以处置。

即便天行毅以一个非王储身份获得众镜刀本体，持众镜刀横行天下。

但其他各国七众刀如今并未现身，众色刀虽然短暂现身，但那只是南陈国主顾曌废黜顾真真王储身份，而行抽离，随后众色又隐于世，算来并不违背灵山规矩。

卫帝虽强横，但灵山他却不敢得罪，所以虽扣了李澹，明知李澹已经被灵山逐出门墙，却也不敢杀害，如今这番形势，他已更无资本与灵山对抗。不过，幸好他还有虎骑。

整座宫殿的倾颓，瞬间已经惊动了宫廷宿卫以及虎骑们。

一时众声汹汹，无数的铁甲、禁卫、虎骑循声而至，刹那间将这一片废墟团团围住。

将军们发现了坐在断壁残垣之间忽然变得苍老的卫帝，立时便有几人过来簇拥在卫帝身侧，另有一堆将军发现了摇摇晃晃的从废墟之中站起来的天行毅。

一人向着天行毅举刀劈下。

“慢。”卫帝虚弱的喝了一声。

但卫帝发声已经晚了，这一刀向着天行毅的顶门劈落，那名将军见天行毅双臂低垂，心下大感安全，猛然间看见满面鲜血的天行毅抬起了头，疯狂的杀气扑面而来。

天行毅迎着刀锋，尚能动弹的右手手掌一旋，众镜刀赫然出现，向上一撩。那名将军觉得胸口一凉，而后眼望着众镜刀透体而入，登时跌翻于地，口喷鲜血，刹那而死。

天行毅右手一勾，众镜刀瞬间从那名将军身体上弹射出来，回到他的手中，轻盈如环般围着他的身体盘旋着。

他像一只末路穷途的恶虎，用它最后的意志和能量狠狠地瞪视着自己的敌人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他的眼前眼冒金星，有许多星星在他眼前飞舞。

“大胆。”卫帝喝止手下的咆哮声震醒了天行毅。

天行毅的意识忽地回复了几分，他方才本能反应，又杀一人，已是强弩之末。

卫帝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道：“住手，这厮是个英雄，你们杀不了他，他也不合死在你们这些无名小卒手中，若被你们杀死，便是辱没了他。”

识英雄重英雄，这是千古英雄的佳话。

“谢谢。”

天行毅几乎用尽全力说道：“谢谢陛下。”

“是我轻敌了。”

卫帝仰天长叹，“我以为众定刀的众定之力能够遏制众镜，却不料七众刀彼此之间，互相无法制衡，众镜固然无法镜像我众定之力，众定却也无法凝滞住众镜。这才棋差一着，天意，天意，天意。”

“天意？”天行毅的面孔扭曲，“这不是天意……。这是意志。我注定是英雄……没那么容易死，从古至今，有几个英雄随随便便死了，古代的大英雄大豪杰能够不死，我天行毅才得众镜，怎么可能便死？”

鲜血在不断地流逝，刚刚回复的意志又随着血流失。天行毅的话最后变成了咆哮。

卫帝哑然无言，天行毅此刻已然极其虚弱，但他方才用众镜随随便便便杀了他手下一名将军，此刻众人虽然围困于他，但已经没有一个人敢于出手。

神臂营的弩手们此刻已然奉命赶来。

所有的弩手们挤进包围圈的第一二层，弯弓搭箭，对准天行毅。只待卫帝一声令下。

神臂营的一名将官走到卫帝身前跪下半膝，启奏道：“陛下，请下令射杀此獠。”

天行毅呵呵狂笑，一边笑一边咳血，他看着周围围困他的将士们，觉得那些军士的面孔层层叠叠，摇晃不已，天旋地转，所有人都对着他狰狞地笑。鲜血流过他的睫毛，鲜红色覆盖了他的眼睑，整个世界都在一片茫茫的血红色中……

天行毅坐下，盘起双腿，众镜刀盘旋着……

卫帝沉吟着，想要下令搏杀却又惜才。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从不曾怜，但这一刻，对着天行毅，他当真是怜了，但是又很无奈，天行毅是不屈之人，“射杀”两个字他无法出口，可是天行毅这种人，必不为我所用，不为我用者便是我的敌人，这是他懂事以来便知道的政治第一原则。

将天行毅层层围困的神臂营的将士们，正在等待他的帝命。

“你们不能杀他。”

一声娇喝声传了过来，声音中充满了惶急，一名姑娘不知是哪里来的神力，跌跌撞撞竭力撞开了虎骑、神臂营的重围，挤进了人群之中。这人长得与贵妃娘娘略为相似，卫帝虽未见过，但一眼辨认出她定是贵妃娘娘的妹妹。

她正是先前被齐楚所诓骗而关了起来的尔朱英皇，这时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看见天行毅的惨状，她满面梨花带雨，珠泪如雨帘子一般的从她的眼眶之中落下，只是刹那之间，她的脸便已哭花。

她想不到，她再见到天行毅，已经是天行毅垂死之际，她肝肠寸断，如崩如裂。

她将天行毅抱在怀里，拔了一把短剑戒备，她满头青丝散乱，地上到处是灰尘木屑，却丝毫也顾不上了，只是边滚滚的流着泪，边疯了一般的抱着她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惊惶，心如刀绞，视野里满是模糊的泪光，天地间的色彩已全然消失。

朦胧间，她凄然一笑，将目光移开，痴痴的望着周围的众人，轻轻说道：“你们当真要杀他，便连我一起杀了”。

她这样抱着天行毅，仿佛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一般，她抱着天行毅缓缓坐在地上，俯下身子，脸贴在天行毅苍白的额头上。泪水簌簌而下，打湿了两个人的脸庞，终于再也止不住悲声，恸哭起来，那凄厉的哀鸣划破寒冬衰败的芦苇，久久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行毅渐觉身上寒冷，慢慢睁开眼来。

尔朱英皇的身形影影绰绰，他并未看清，又即闭上，尔朱英皇不胜欢喜，叫道：“你……你醒转来啦。”

天行毅再度睁眼，见尔朱英皇一双妙目正凝视着自己，满脸都是喜色。天行毅便欲坐起，尔朱英皇摇手道：“躺着再歇一会儿。”天行毅一看周遭情景，四周弓箭围成一圈，强自挣扎着欲摆脱尔朱英皇。

尔朱英皇不管不顾，强行将他按在自己怀里，任他的头紧紧贴着自己隆起的胸，丝毫不避忌，她的眼睛红红的，喜极而泣。

天行毅见她露出小儿女的腼腆神态，虽然一张脸梨花带雨，但仍是明艳不可方物，不由得心中一荡，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手，叹了口气，不知说甚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