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明月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却有一种淡淡的悲伤在她心底蔓延。
“公孙姑娘还是当年的样子。”
白一紫突然笑道，“总是让人刮目相看。”
司徒明月点了点头，接着道：“师父也时常跟我提起白大侠，是江湖中少有的君子。”
“可惜喽。”白一紫淡笑道，也不知他在可惜什么。
林凡忧心仲仲道：“如此说来，公孙大侠现在是一人对战三位宗师？那样岂不是很危险-”
“暂时应该无碍，”司徒明月似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有那位意气楼楼主在-”
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转换话题道：“咱们还是想想不被人杀掉吧。”
林凡心中一动，很敏锐的注意到她神情的古怪，却又不好追问什么。正在这时，一旁插不上话的高云清忽然说道：“咦，林大哥，这里有字哎-”
众人闻声看去，果然，在这块巨大的青石崖左下角的位置，拂过覆盖在上面的几片枯黄树叶，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迹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若不是刻字之人劲道十足，勉强保留了字的形状，一般人轻易发现不了那是字。
从右到左，潦草二字：意气。
自那八支发号施令的穿云箭直上云霄，意气楼就成了每个人都避不开的话题，这支逃亡小分队也不例外，自然也想到了这三个字。
林凡看罢，脑子里却是轰隆一声震响，封沉多年的记忆一下子就涌荡了出来，他不由得在心湖间默念数声：“叔叔，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林氏一族倾尽全族之力，都遍寻你不得，你竟是来到了落妖山。”
随即他又悚然，从字迹上察看，林清扬在此刻下‘意气’二字的年月，距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那时隐龙窟还只是个传说，落妖山也只是座不起眼的大山，那么他来此作甚？
刻什么不好，偏偏又留下了‘意气’二字给自己，他是想告诉后人什么？
白一紫脸色惨白，但也好奇的挣扎起身，与众人一起观摩那两个字。
看罢之后，这位历经江湖风雨的半宗师，竟是与林凡一样，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司徒明月注意到两人的异样神色，直接问道：“白大侠，您是认识这位刻字之人？”
白一紫愣了楞，又是一阵的沉默，最后莫名的叹口气，神情悠远，追忆道：“都是很久远的事了，原本不想再提，偏偏阴差阳错，又回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林凡突然插口道：“您说的，可是林清扬？”
白一紫闻言神情明显一滞，惊愕道：“林兄弟也认识此人？”
林凡从他口中印证了心中的想法，一时说不清楚是悲是喜，轻轻点头道：“他是我的亲叔叔。”
白一紫脸上的神情又是一变，长叹一声：“之前我还心存侥幸，没想到你竟真的是林家后人。”他上上下下的重新打量了林凡一番，似是非要看出点什么，最后神情却是忽的一松，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眼眶之中隐有泪光闪动，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选择了暂时背过了身。
林凡再傻也能看出隐含在这里面的曲折，本能追问道：“白大侠可是知道些什么？”
背对着他的白一紫闻言肩膀轻轻抖了两下，转身的时候，脸上却充满了莫名的欣慰和久违的释然，缓缓说道：“都是老黄历了，咱们长护短说，”他的视线掠过高云清等三人，最后落到了林凡身上，“当年林清扬的遭遇，跟他们类似，皆是一夜之间，被当时的四大宗师联手意气楼，下达了‘江湖追杀令’，但战况之惨烈，远胜现在。”
“当年的我们跟现在的你们一样，都是热血冲动的年轻人，接到四大宗师的追杀令后，不问缘由，便加入了围杀之中。”
他的眼睛里充斥着久远的痛苦，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压下，继续回忆道：“当年的林清扬，也就是你叔叔，三十出头的年岁，已是享誉天下的半宗师。妖杀掉这样一位正值壮年的半宗师，谈何容易？”
“所以那一战，被逼到绝境，杀戒大开的林清扬，仅凭一己之力，几乎就摧毁了当年武林中，接近半数的中坚力量。”
“他的身法实在太过诡异，纵是四位宗师亲自下场，也被他强行逃出了包围圈，最后一路向南，径自越过了落妖山边境，直奔南疆而去。”
“可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四大宗师联手布下的天罗地网，在落妖山更南一些，有个名叫卸魂岭的地方，我们追杀了他。”
“那一战-”
时隔多年，白一紫的嘴唇仍是抖了抖，“血雨腥风！”
“整座卸魂岭，都躺满了江湖人的尸体。”
“从山脚开始，一路铺到了山顶。”
“然后，”白一紫的眼睛骤然明亮的有些瘆人，“他找到了那把刀，并拔出了它-”
众人都被他的言语所吸引，不自觉被带入了那场听上去就荡气回肠的战役之中，白一紫却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
林凡急着追寻林清扬的下落，声音便有些急躁：“后来呢？”
白一紫犹豫了下，表情萧索，却不再详说细节，叹息着开口道：“最后，追杀林清扬的人，绝大数人都死了。”
“当年的四大宗师，也死了。”
白一紫直接打消了众人心中疑惑，“死在了那把如月在天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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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如魔的林清扬，傲立卸魂岭山巅，手驻长刀，举目望天，根本不在乎在他身后，手持兵刃却瑟瑟发抖的数个年轻人。”
白一紫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炙热，“但他没有继续挥刀，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仅存的年轻人，而是仰天长啸，任由几名年轻人将兵刃插进了他残破的身体。”
“林清扬临死的时候，看着仅剩的几人，莫名的笑道，以后的武林，就靠你们了。”
“当时我并不能真正领悟他的意思，因为他可以杀死在场的所有人，四大宗师都死在了那把刀下，何况我们几个在江湖中什么也不是毛头小子。”
“可是最终，我们都活了下来，他还任由几个害怕到极点的年轻人，将兵刃送进了他的致命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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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静静听着白一紫的述说，听着他对自己讲述他们是如何杀死自己的亲叔叔，他想他是应该恨他们的，可是最后却发现，心里却是一点儿恨意都没有生出。
正如白一紫所言，他是可以轻易杀死所有人的，但是最后却没有，而是最终选择，带着那把‘如月在天’的‘人间魔刀’，转身跳入了万丈深渊。
那是一个武人最后的抉择，他可以留下，从此独步武林，但他却没有，而是转身将整座武林，交给了几个幸存下来的年轻人。
而那几个年轻人也不负所望，造就了现在的武林。
宗师沈炼，宗师公孙离，白一紫，陆烟客，萧蛮儿，金银花---
如今的武林翘楚，有一大半，都是那场战斗的幸存者。
怪不得林家倾尽全族之力，也无法打探到林清扬的最终下落，有当年的四大宗师联手布局，谁敢对林家走露半点儿风声？
而战斗结束后，幸存的几人，又都默契的三缄其口，潜心研习武学，林清扬的消息，更是石沉大海了。
白一紫见他不说话，轻轻叹口气，温声道：“孩子，你若想替林清扬报仇的话，白一紫绝不还手，当年的事情，本就是四大宗师的错，就因为一句‘古武’的传言，就要杀掉一个注定登临武道巅峰的人物，这本就不对。何况，正是因为对那四位武林宗师盲目的崇拜和信任，才给整座武林，带来了巨大的流血浩劫。”
“当然，事情的对错，不能因为‘年轻’二字就一笔带过，我花了整整二十年，同当年的其余几人一样，竭尽全力的试图掩盖掉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可死了太多人了。多少个午夜梦回惊醒于血河之中。白某人也想明白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谁可以在武林中，真正的一手遮天。”
“所以，”他陡然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林凡面前，坦然道，“你既然是林家的后人，冤有头债有主，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林凡不由得后退半步，却眼神冰冷，对白一紫的表现无动于衷，须臾之间，数次握掌成拳，却又数次张开。
高云清等人在一旁都听傻了，打破他们的脑袋也想象不到，武林之中竟然还有‘林清扬’这般惊天的人物。
半宗师的武道修为，连斩四位武道宗师？
这种戏码，恐怕戏文里都不敢这样演绎，却无比真实的从白一紫，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嘴里，娓娓道出。
由不得他们不信。
司徒明月神色出奇的冷静，显然是听师父公孙离说过这段隐秘的，对林凡的身世，估计也早已一清二楚。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她刚从琉璃仙境出来，就被公孙离强行带走。
她看着林凡的侧脸，心中却莫名一痛，原来这个自己时常看不惯的男子，竟然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林清扬之后，林家遭受的种种磨难，原来早有伏笔。
尽管公孙离曾暗中替林家周旋，却也没能改变整个林氏一族的命运。
真相？复仇？家族荣耀？
林凡对地上的白一紫冷冷开口道：“何必这般假惺惺？林清扬顶天立地，魂落南疆也是他的选择，何须我来替他报仇？”
“我们之间的恩怨，好说，单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