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总是以惊醒而结束。

林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置身一处无名的山洞之中，不远处水声轰隆，犹如巨石劈空。但他忽然想继续沉入梦里，梦里出现的镜像太过匪夷所思，最后的一幕，那股仿佛能够吞噬天地的王之蔑视，尤然心惊动魄。

恍惚间，镜像与眼前的情景竟然开始无限重叠、碰撞、折射，最后静止不动，最后全部幻化成为了无垠的星空。

原来他正躺在一块散发着奇异热量的寒冰玉石上，那洞壁顶端镶嵌着的无数奇异宝石，正各自散发着斑斓之光，人盯久了就会真的恍然入梦。而在那些七彩的宝石正中央，与他正相对的，是一颗深深嵌入洞壁之中的白玉粲珠，珠色如月芒在天，汇聚着世间最纯粹的圣洁光辉，被众星捧月般的环绕着。

林凡揉了揉眼睛，使劲掐了掐胳膊，很疼。疼，证明还活着。

但他不确定对这种证明该是庆祝还是悲伤。他迅速整理着记忆，记忆里，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秒，是那条走河化蛟的凶戾黑金长蛇在口吐人言，具体说了什么，大脑却像被什么给刻意屏蔽了一般，哪怕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来到这处奇异的山洞？

林凡从来不相信命运这个说法，可眼前所呈现的景象，迷离而梦幻的场景，下意识里出现的词语，莫名的、都指向了命运这个字眼。

轰隆一声巨响，天旋地转，就像是被强力击碎了桎梏一般，识海中央，一句惊涛骇浪的话音，陡然冲了出来：

无知的生灵们，总是试图凭借渺小的力量，就试图反抗强悍无敌的天道，那就是你们的命运啊！

轰鸣持续震颤，大脑登时空白一片！只觉身下一软，然后便是无尽的沉沦与黑暗。

……

宝石洞壁顶端骤然大放光明。

原本环绕着正中央那颗巨大的白玉珠石吞吐明暗的众多七彩宝石，几乎同时，像被什么刺激了一样，瞬间激发出了自身全部的光彩能量，令得整座空旷的石洞，处在了一种黑暗与光明的极度交错攀附之中，于是变得更加的迷离和梦幻。

不过几瞬的时光，当众宝石终于激发出了自身全部能量后，石室轰然陷入了诡异的静止。呼吸的刹那，明暗幻灭。洞壁顶端中央，原本汇聚着仿佛世上最高尚纯洁辉芒的白玉粲珠，随着明暗的吞吐、幻灭之后，蓦然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圣洁瞬间堕落成泥。

如月芒在天的玉珠，开始疯狂的吸纳洞壁之上所有宝石所激发而出的全部能量，甚至如同传说中的远古凶兽饕餮进食一样，发出着刺人耳目的咄咄怪叫。

正仰面躺在寒冰玉石上的林凡心神大震，霎时间变作了跟白玉珠子一般无二的颜色。他紧闭着双目，额角渗出的汗珠瞬间挥发不见，而后再生、再灭。

须臾的功夫，他的整个身子竟然开始脱离寒冰玉石表面，然后以一种仿佛献祭一般的姿态，缓慢的飘向洞壁顶端最中央，那颗白芒仍在，却随着疯狂吸噬周边宝石的光辉和能量，白芒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够与白芒相互抗衡和制约，但随着白芒的减少，就开始疯狂的入侵和吞噬的幽黑色的辉芒。

暮雪的身影突兀闯入了石洞，之前被那条该死的大蛇临了摆了一道，驾驭洪水彻底分开了两人，她是借助两人体内的并蒂之法，好不容易才寻到了此处，却没想到，见到的竟又是这样一番怪异场景。

那条该死的大蛇，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

暮雪死死盯着那颗光明渐去的白玉璨珠，凤目流转，阴晴不定。

……

光明逐渐散去，黑暗日益侵袭。

反观林凡，依然紧闭着双眼，但随着黑芒的逐渐取胜，一抹并不属于他的、充满邪魅的笑容，悄然出现在他的脸上。

额角的汗水不再那么频繁的涌现和消失，来时变得平和，那是一种拼命抗争、挣扎之后，忽然无可奈何却又顺从内心的无声抉择。

就这样了？石洞之中，蓦然出现一缕悠悠的嘲弄和叹息，仿佛酝酿了很久，就在等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正在缓缓靠近白玉璨珠的林凡，猛然睁开了瞳孔。不觉之间，两道血痕，正顺着他的面颊诡异的滑下。

已然身在半空的林凡瞳孔尽没为了黑夜的颜色，周身上下，骤然散发出一股无可匹敌帝王气息。

随着林凡的再度异变，白玉璨珠也意识到了什么变故，它赫然发出一段、与人类声音一样的桀然诡笑，石洞上下，瞬间尽被白色的冰霜覆盖，以此来回应之前的那缕嘲弄和叹息。

桀然诡笑之后，如月芒在天的白玉璨珠终于消失不见，被吸噬殆尽辉芒和能量的七彩宝石也不再光彩夺目，而变作了黑暗的傀儡。

瞬息之间，场景转换。

……

永夜来临。

永夜之中唯一的光明，即是悬浮半空，但瞳孔仍是漆黑如夜的“林凡”。

黑暗之中，与“林凡”针锋相对的，是吞噬了洞壁之中所有的光明，尽化幽冥的白玉璨珠。此刻，它也不再是颗珠子的形象，而是一个只有模糊形象、却无真切面孔的高大身影。

那高大身影死死盯着看着不远，实则极远处的“林凡”，又是一连串的桀然狂笑。

“楚昊，”高大身影终于笑罢，“你以星河大阵困了我一千年，我也躲了你一千年，再见面时，竟然是你就要真的死了！”

“林凡”的瞳孔黑暗吞灭不定，他伸手一招，一杆充斥着琉璃光彩的长枪，便轰然刺破数颗星辰的阻隔，来到了身前。

“老伙计，”他伸手抚着荒蛮气息纵横密布的枪身，笑道，“且待你我最后一战，再为这世间争取百年的光明！”

一语永恒，人与枪的气息顷刻合二为一。

他转头对站立身后许久，却始终没有发出一言的暮雪道：“谢谢你做出的选择，很好。”

暮雪嘴唇颤抖，似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面对已经身化狂龙、决然刺向星河深处的狂傲身影，她想说些什么，可又能说些什么呢。

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她跟着“林凡”，算是被他裹挟着，眨眼身处无尽的星河领域，也是想看看他的最终选择。

世间人，大大小小的，无非就是一个个的选择。

这个世界不并欠他什么，她想，就像这一枪之后，他也再不欠这个世界什么一样。

那么她呢？

暮雪茫然四顾，入目之处星辰密布，从这里的极远处的极远处，得以光年来计算，才是自己和林凡的家乡。

一直听大师兄听师尊说过，我们一直想要征服的，就是星辰和大海。

师尊说了空话，因为他修道未能登顶，自然没能征服大海和星辰。

那么这个人呢？

穷其一生，建立起一个空前统一和强大的帝国；穷其一生，以无垠星河摆出了一座守护世间万物的绝命大阵；穷其一生，压制四大、不对，加上魔族应该是五大世间未知之地一千年……

她抬头，但以她现在的修为，穷尽目力也看不清楚那杆“弑神枪”的盖世风采。尽管此战之后，世间再无他，也再无“弑神枪”…

可还是令人心神往之啊。

她抬头，轻笑，你压制人间一千年，教所有修道之人的顶点都化为了泡影。

今日之后呢？今日之后，你就彻底死了啊。

灰飞烟灭的那种。

她抬头，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林凡。当她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星河深处蓦然溅起了一朵巨大的金色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