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伤势恢复的极快，除了偶尔需要休息一下，几乎都能跟上林凡的脚步。入城的一路之上，他几度起了捉弄对方的心思，故意想加快几分步伐，结果还未付诸于行动，就差点儿被琉璃剑压断了脊梁。
暮雪看的真切，却也不戳破他，由着他以这样自虐的方式排解心头的苦闷。
其实她非常理解林凡的心理路程，试想一个在江湖大浪里自由惯了的少年人，突然背上多了一件堪比山岳重量的东西，犹如附骨之蛆，躲都躲不掉，那种迫上梁山的悲切之意，悲愤却无能为力。唯一的念头，也就是想着法子逃离了。
而暮雪本身，也不是善于解释的人。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吗？”林凡高昂着头颅，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我是救了你不假，但你也不能讹上我吧。”
“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暮雪停下脚步，微微侧脸，静静的看向他，清风拂过微翘的发梢，凤目轻转，如尘世悄然盛开的蓝色莲花。
林凡一时被看的愣了神，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后退了一步。
毕竟对方是个姑娘，该让得让。
这是行走江湖最重要的规矩之一。
见状，暮雪终于转头不去看他，而是目视着数里之外的一座巍峨雄城，轻声道:“前面就是春城，听说里头有座‘如意坊’，一道寤寐鱼冠绝天下，你可以请我吃吗？”
她的声音很轻，时值深秋，人心再怎么温热，耳畔的风终究逃不过肃杀气息，故而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飘忽。
林凡却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说了声好，然后看到她嫣然一笑。
笑容里充满了真诚的狡黠。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两手空空，之前为了抓药，兜里变得比脸还要干净。这让他再次变得愁眉不展，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两个耳光。
靠近城池，人群开始多了起来，春城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理位置，从这里出发，再往那么深入一百里，就是大陆上最神秘莫测的地方，南疆山脉了。
从某种程度讲，春城是南疆大山与中原腹地沟通的重要枢纽，城中汇聚着天南海北的人物，商贾旅人，走卒贩夫，剑客刀夫，杀手美人，鱼龙混杂，无奇不有，也造就了别样的繁华。
暮雪瞪大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漠然与好奇融汇其中，引来一阵侧目。
林凡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看什么都新鲜，以前没有进城逛过？”
“很小时候的事情，记忆早就模糊了。”
“学会御剑术后，这些年一直都在天上看风景，地上的繁华城池也在云上看过，一眼过后并没觉得什么稀奇，这会儿亲自走来，发现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林凡也很好奇，这些云里来雾里去的世外高人，对人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官和态度。
暮雪对着空气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变成浊气缓慢呼出，“贪婪，欲望，勾心斗角，名利场。”
“你一个从没走过江湖的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林凡哑然失笑。
“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她反问。
“江湖啊，”林凡信口回答，“比冰山上的雪莲还要纯净的烈酒，比草原的天空还要辽阔的自由，比北极的万年冰川还要动人的美人，比厚重的大地还要厚重的侠肝义胆…当然，也少不了你说的那些令人失望至极的东西，无止境的贪婪，无休止的欲望，无底线的争斗，无法停止追逐的名利战场…”
他的兴致很浓，像是如果没有人打断的话，就能这样说上三天三夜。
暮雪似乎也被带动起来，脸颊涌现出一抹莫名的红色，却旋即神色如常，淡然道，“我饿了，去吃寤寐鱼。”
……
进城的时候，守卫的士兵问二人要通关文牒证明身份，林凡在递上自己文蝶的同时，手指尖却不易觉察的夹带了一粒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银两，他的动作很隐秘，不过没逃过暮雪的眼睛，想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古话，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跟着人流过城楼，顺利进城。
暮雪冷不丁说道:“塞钱给那些守城卫，就是你们常说的贿赂吧？”
林凡迎着她真诚的目光，一时竟分辨不清这话是讽刺还是赞扬。
“对啊，我又不是神仙，可变不出你的通关文牒。”
暮雪点头，然后视线就被吸引到了其他地方。原来不觉间，两人已经自行走入了一条热气腾腾的街道。
这是一条专卖当地特色小吃的街道。
天色渐入黄昏，骄阳变作了残阳，辛苦劳作了一天的年轻男女，纷纷涌了进来，不大一会儿，竟然有了人潮的感觉。
林凡不自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周围的热气里混合着各色浓重香气，走遍天下都能看到的臭豆腐、烤面筋，春城特色阳春面，异域风情的羊肉串，巷子里香辣迷人的小火锅……
“我们去吃鱼吧。”暮雪面无表情，不悲不喜，却也不难看出她的不喜，四周人头攒动，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愣是十数人的声音生生压倒了数百人的声势。
腥臭味、汗味、香味混合揉杂在空气里，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还会来这里消遣，反正她不喜欢。
林凡笑道:“你不是要我带你走江湖吗？这就是江湖—”
“江湖是一个由人组成的世界，”他如是说道，“男女老少，贩夫走卒，应有尽有，各行其是。”
“可书里的江湖并不是这样的，那些江湖人个个跟你一样，武功高强，悬刀挂剑，路见不平一声吼，惩奸除恶，行侠仗义。”说这些的时候，暮雪的眼睛里泛起了奇特的光辉。
林凡强忍住笑意，“原来你想看这些，那还不容易？看好—”他信手一指，目光落在了几名打扮很江湖的大汉身上，这些人个个膀阔腰圆，故意坦露的胸襟里，显示着淡青色的纹身，这些人目光凶狠，正围在做阳春面的小铺前凶神恶煞。
丁里咣啷，人群一阵骚乱，是那些人在随手打杂铺子里的东西，转眼间，好端端的一家面铺，变得一片狼藉。
“三天期限，搬出乞儿街，明白不？”
中年老板苦苦哀求着对方停手，可哪里是这帮虎狼人物的对手。
大汉们寸步不让，口中言说这铺子张大少看上了，不走后果自负。
……
“老板，来两碗阳春面，加俩荷包蛋。”
林凡大咧咧坐在了铺前还算完好的桌子前，暮雪站在围观的人群当中，冷眼旁观着一切。
铺子里，面相老实的中年小老板正唯唯诺诺的应付着那些痞子大汉，见状面露难色，苦笑道:“小哥儿，实在抱歉，今天小店不营业。”
“贵客？”林凡的眉毛扬了起来，“难道这里除了我们两人，还有其他人？”
“老板说笑吧，这里除了几只乱吠的狗，还有其他人？”
他看也不看那些大汉，冷笑道:“老板尽管做面，几只狗而已，惹急了小爷剁碎了丢了喂狼。”
猫粮狗粮狼粮，还挺押韵，林凡大马金刀的坐着，心里这样想着，嘴角挂着桀骜的微笑。
老板大惊失色，下意识就向后退去，纹身大汉的目光成功落到了林凡身上。
“找不自在是不是？”一名脸上带疤的大汉一挽袖子就要冲过来。
“等等。”
就在这时，人群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一位面色白皙、书声打扮的公子哥走了出来。
“不知深浅的东西，唐突了佳人怎么办？滚到一边。”他怒斥着那些瞬间哈巴狗一般的彪形大汉，然后向围观的人群稽首赔罪，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暮雪。
世间竟还有这等清丽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