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观主退回房间，换掉讲道事黄袍，无视小道士满眼无可奈何，席地而坐，想了一下，忽然语重心长道：“世俗与山上大有不同，容易被规矩束缚，和心爱的姑娘同为连理枝，那不止是要操心大道，柴米油盐这类生活琐事都需要关心，俗事缠身，可没有孑然一人来得恣意，你早已经脱离扶桑观，有些话我便不好多说，但要记住，走一步路，看一个人，翻一座山，要有耐心，更要细心。”

陆清认真点了点头，三人听起这有师徒之责，却无师徒名份的两位道士唠嗑家常，池鱼觉得没意思，低头在读书人耳边呢喃几句，一个人起身离开，小道士看了一眼后，轻声说道：“上山那会儿我心里就想明白了，师傅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有一点我和您一模一样，便是‘为什么而修道’，记得背经文那段时间，您常问这个问题，现如今我想清楚了，师傅修道乃是看护扶桑木，我便是为了娶那姑娘，虽然很俗，但我喜欢就行。”

陆清修道那会真有这种想法，后来遇到那位姑娘，觉得草木一秋，人活百世，能遇见一个一见钟情的姑娘极为罕见，他修道学艺并非要向山河诸多剑士一样背三尺青锋剑，登浩荡剑山验明正身，想法实在不堪入目，可小道士乐在其中。碰到一见钟情的女子不容易，有个得意弟子亦然如此，老观主对小道士这些言语并未恼怒，仍然端出一副笑脸，“镇子里那些营生，能挣多少银钱？夫妻两人一起，什么地方不得花钱，东一笔，西一笔，百年银子也就付之东流，以后有了孩子，花钱更是如流水。”

陆清苦着张脸，这个问题他真没有考虑过，小心翼翼问道：“师傅，那怎么办？”

老观主想个小道士一个板栗，发现自己坐着，那小子站着，也就抛弃这个想法，气笑道：“七尺男儿，即便天塌于前也要笑脸灿烂，镇子太小，穷尽一生也不能让心爱的姑娘过上好日子。”

陆清心中明白，还是很惆怅。

老观主东摸西掏，这些年道观不学洞天福地，要百姓香火供钱，山上没有需要花钱的事情，听道的妖精们隔三差五便要送礼，开智妖精送些药草，未开灵智的就送些黄白俗物，因此这么些年，他身上带着一点银两，把布锦袋递给小道士，“小妖精们送的礼，山上用不着这些黄白俗物，不多，也算是一点心意，当是贺礼，师傅道观虽然没有什么大事情，可小事情不少，到时候喝不到你喜酒别在意，记得去一趟燕都，大燕三千年底蕴，历代君王勤孝，燕京门第之见并不如大夏那么根深蒂固，你好歹也算是修道中人，要混出一个名堂实在太容易，师傅这一生太长，没遇到有意思的事情，人间喜事也就娶妻最有趣，你小子，三兄弟中我最安心，悟性不错，其实只要肯埋头修炼千百年，怎么也是真人起步，另外两兄弟吊儿郎当，身在曹营心在汉，为师分别传他们一技傍身，然后便让他们下山，师傅也是俗人，害怕半世英名付之东流，所以将他们逐出道观，斩断因果，可是为师给世人第一印象便是‘正气’，也就一视同仁，将你一并逐出扶桑观。”

陆清接过银子，憋了很多话，犹豫很久竟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说起，便看到那个读书人所说池中鱼儿化身的女子去而复返，之前她和小道士聊过些家常家短，小姑娘身为儒家弟子却不善言辞，一股脑扑到故渊怀中，抬头看着读书人。

老观主摇了摇头，扶桑有妖精听道，狗、羊和睦这类世间奇闻，一对情侣打情骂俏也就不那么罕见，而且并未觉得有伤大雅，他就是这么个性子，认为三千大道皆为天赐，人也是天造。

两人原本还有很多话要唠叨，老观主明显一肚子嘱托，可奈何这么多年身份，不好意思开口，正如他所说那样，自己也免不了俗，后来有只喜鹊踩在墙头，吐露人言。

一炷香时间，一位姑娘敲响了大门，若是剑山上清白少年看见这一幕，准会想起剑池水域妖娆年轻人，为了红仙姑渡船十年。

扶桑镇，陆清心心念念女子家中来了人，是那位姑娘亲姐，拿出一堆乱七八糟’杂物，歇息片刻后，笑道：“阿清，这是娘亲让我送给你的，她说了一个词叫‘睹物思人’，你跟道长修过天道，肯定知道像我们这种泥腿子凡人，谁家都免不了俗气，要想娶媳妇，一定要风光大嫁。”

陆清郑重的点头，他也是凡夫俗子，学过道之后更加了解他们疾苦，他们眼中，你虽然身为修士不假，可不代表便是仙人，何况还被观主逐出道观，百姓们不会思忖其中有什么原因，他们大多只看表面，诚恳道：“多谢姑娘。”

紫的衣女子摆了摆手示意无伤大雅，歇息之后，发现殿中竟然还坐着三人，她跑到山上给观主送东西不是一次两次，虔诚妖精有哪些她如数家珍，因此可以断定，这三人一定又是哪座仙山真人高徒，赶紧行礼，“扶桑镇，周莹，见过三位仙人，见过观主。”

老观主起身喝了一杯茶，坐在椅子上，有些诧异道：“你这小丫头，上山只是带话？”

周莹咧嘴一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还请观主收我为徒，道长，扶桑观一亩三分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您老人家肯定没时间照顾。”

小丫头鬼精灵，老观主不可置否，目光移向三人，答非所问，“山河仙家洞府数不胜数，何必抱着扶桑这颗树不放，她们师兄妹两人，便是大燕那座小圣山学宫弟子，一位是儒家第二学宫祖师亲传弟子，一位更是春秋学宫朝天阙门主准弟子，年龄虽然不大，可已经有了收徒传道的资历，这一位，你便要喊仙君，乃是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道德天君弟子，若是论起辈分，便是我也要喊声道友。”

陆清笑脸看着极有可能由周姑娘变成姐姐的紫衣女子，点了点头。

老观主沉默片刻，道门辈分是一回事，年龄又是另外一回事，继续说道：“道门洞天福地，山水道观也就那样，风水，格局千篇一律，或许像扶桑树这样有奇特美景，可那种宝地少之又少，显然不会是贫道这座道观。”

陆清扯了扯嘴角，自家师父便是如此，三句就能把话题转移，“师父言重了，弟子要娶那位姑娘，怎么会在意那些个虚名，想来周姑娘也是如此，师父难道不相信弟子眼光吗？”

老观主咧嘴一笑，这小子举一反三的本事倒是不差，依然答非所问，“扶桑观可不兴那些俗礼，我猜小圣山学宫道友必然路过此地，不过道德天君高徒便是有些事情，但是贫道两袖清风，一身清白，即便有天理难容的大事，那也得由天来惩戒。”

小圣山学宫听太多锦绣文章，之乎者也，世俗皇朝兴衰更替，难得遇见一次这种大道的故渊呆滞片刻。

倒是天性纯真的池鱼满门心思只有少年，顾不着这老观主和师兄交谈什么，反正出了事情，她便遵循刘先生言语，请他老人家帮忙。

道德天君坐下弟子则是笑而不语，真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届时三家道门的脸都不好看，现如今若是打起来，他们也肯定打不过眼前这位‘扶桑真人’。

老观主权然不去搭理池鱼，甚至没有在意三人，只是和陆清絮絮叨叨讲着一些缥缈莫测言语，让周莹这位专程前来探望观主，却被晾在一边的姑娘不太高兴。

最后，老观主尽地主之谊将三人领着看了那颗扶桑古树，传说之中伴随妖庭之主诞生的灵根，其实与世俗扶桑树并没有什么区别，或许经不过岁月洗礼，退尽铅华。

老观主说要亲自下山一趟，陆清爹娘死的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没有师徒名份，可好歹悉心指导这么多年，成婚这种大事，他有必须去一趟周家，便当是提亲，两人都没有什么意见，相反很高兴。

遗憾的便是，这位道门真人修为的观主竟拿不出像样的聘礼。

老观主截下一根扶桑木，念叨几句生涩拗口法诀，撕下道袍包裹几圈后赠送给周莹，没有解释，但相信依这姑娘聪慧也能很快理解，堂堂一位自知境修士赐下的法宝，虽不说横行无忌，可游历山河，那便是真真切切底牌。

道德天君弟子，长相清秀的年轻人趁机和老观主交谈许久，始终端着一副笑脸。

老观主爽朗一笑，“公道自有天定，身正不怕影子斜，渌水天下那件事，道德天君要替三家道门追究，那尽管让他来，你们不来，贫道身上反倒是痒得慌，也不瞒你，颜宝钗的确经过此地，但没有踏进扶桑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