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那雨拍了瓦片一夜，在天色大亮的时候停了，被雨水洗过的朝阳极为明亮，陋巷涂上一层秀色，水汽朦胧，天一亮掌柜就开始修理被年轻将军砸出来的大洞，李当归坐在窗前抱着那皱巴巴的地图看着，看到某个地方眉头微蹙亦或者喜笑颜开。

那卷一文钱也卖不了的泛黄地图字迹模糊，有些地方甚至被摩挲为空白，却也不会因为绵绵不绝的雨水而变得潮湿易破，有个别地方竟格外清晰，崭新如旧。

实际上除了这一卷泛黄地图之外，李当归行囊中的东西十之八九都是颜宝钗带来的，地图上面有些地方被墨笔勾勒点缀过，那都是一些已经去过的地方，李当归靠着它去了江南、荆襄、长安，他不知道那座剑山具体在什么地方，地图上面那日颜宝钗所指的地方有些模糊，可以肯定的是在大燕疆域内。

这一卷只是记录北唐疆域的地图，对于大燕皇朝只有简单的标注。

右下角有两个秀气婉转的小字“徐雨”。

那也就是少年娘亲的名字，她是蜀中十门剑冢徐家剑魁的嫡女，资质不错，却不喜欢修行，唯独对商贾有着非同寻常的爱好，为了防身也就学了那么几年，在蜀中宫变后，徐冉修以举国之力讨伐西楚的时候决定离开西蜀，也是那时候与徐家剑冢彻底脱离关系。

原以为待天下安定的时候可以衣锦还乡，谁曾想这一走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实际上蜀中那场宫变对于黎民百姓们来说很好，被东蜀昏君折腾民不聊生的百姓们，早已经有起义大军，只是川蜀那些关隘实在是险峻，要想打下来哪里有那么容易，后来穆清女帝登基，以怀柔政策治国，外事有徐冉修处理，起义大军很快就被雷霆镇压，相信不出十年就能恢复鼎盛时期，只是在宫变那会儿徐冉修趁机把蜀中三分之二的世家豪门都灭了族，抄家之后的系数钱财充当军饷，当时的军令总结起来就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剩余的几家积累千年，底蕴深厚。

十年世间，两个女人一遇风云便化龙，一个现如今是赫赫有名的穆清女帝，一个沙场从未败过的巾帼女将，怎么都难以让蜀中俊彦们心服口服，但徐冉修并不关心那些，她只关心百姓们有什么看法。

徐冉修掌握军权，穆清女帝掌控政权，西蜀皇朝文武百官门其实只是一个绣花枕头，便相当于酒楼跑腿的小厮，金銮殿上有什么政策向来不会咨询百官们，她坚信着自己可以解决一切内政问题，而百官们就是那个跑腿拿钱的人，那些前朝老臣要想复兴东蜀，可惜手上没有实权，甚至在军伍之中不管谁晋升都需要经过层层审核的政策下，就相当于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妄论开天之举，听起来太过玄幻。

不过那会李当归五岁，哪怕后来娘亲说起西蜀那些事情，一旁的老爹听的火冒三丈。

………

………

思绪被颜宝钗一巴掌拍回来，看着一脸‘我很生气’的颜宝钗，李当归扯了扯嘴角，心中很郁闷，他不就是想一想以前的事情，这也能生气？

颜宝钗话不多，很干净利落，“我们就要分别了。”

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李当归没有流露出那‘替父从军’一家老小流泪满面的模样，反而极为平静，因为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还给颜宝钗留下一个‘哭鼻子’的印象，于是就轻轻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颜宝钗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少年后脑勺，险些把他顺着打出窗户外边，“我说要分别了，你不应该说点什么话吗？”

李当归被那巴掌拍的脑瓜子只觉得有一种嗡嗡响声，没回过神来，可又怕磨磨唧唧再被打，也就鬼使神差的问道：“我该说什么话？”

颜宝钗一个鼻孔出两气，渐渐回神的少年求生欲很强，一片真情，说来就来，显而易见，对于这种事情他已经信手拈来，赶紧说道：“可不可以不走？”

颜宝钗看了李当归一样，摇了摇头，“不可以。”

于是当着白袍女子的面，少年翻了个白眼，他实在是无语，心想这不就跟放屁一样吗？

不过为了不被打，李当归还是很失落的哦了一声，这一次，少年极为真切，只是李当归哪怕知道这个拂尘山的仙子也不喜欢那种分别场面，在少年心中留下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现如今怎么也不肯说一些温柔的言语。

李当归却有什么说什么，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打不过就认输，认输不丢人，我听说仙家大会都是生死不论，我去了尘山会仔细打听万仙大会的事情，你要是输了，我就把那些人的名字记下来，到时候等我学艺大精，我慢慢拜访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看见颜宝钗越来越黑的脸，少年知道大事不妙，就急忙改口，“颜姑娘，你这么强，下手轻一点，要记得得饶人处且饶人，参加万仙大会的都是山河中的天骄们，背后的靠山都是仙家府邸，虽然拂尘山很强，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人求饶的时候，那就停手，给那些真人、天君们留一个好印象，正统道家肯定不喜欢那种戾气很重的人。”

颜宝钗没忍住笑出了声，很开兴，不知道为何，李当归觉得很开心。

良久，李当归又准备开口，然后立马被一脸不耐烦的白袍女子打断，“婆婆妈妈的烦不烦？”

李当归摇了摇头，他永远都不嫌烦。

这并非是什么情窦初开，亦或是江湖儿女情长，只是单纯的觉得相处一年的姑娘，哪怕是一个男子，一个屋檐下待了将近一年，分别的时候也会有些不舍。

何况这个女子教了他不少东西。

当然，不管说什么，前提都得是李当归这个少年，没有让白袍女子心生厌恶，现如今还有一些好感，亦或者说觉得李当归能够在剑修大道上走很远。

这一切，都是在长安城门初相遇，少年那一颗赤子之心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一声不吭的充当跑腿，买药，煎药，事后也不会埋怨半句，更加不会后悔，之后很多事情，少年也会挺身而出，肩膀上承担起属于他自己的责任，李当归十年逃亡之旅，积累下来的东西有很多。

李当归小心翼翼道：“颜姑娘，拂尘山在哪儿？”

言语之间，李当归就把地图送到颜宝钗眼前，看见记载北唐疆域的地图，她没来由的有些无语，不过还是很细心的指着东边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内容的地方，但还是可以根据燕都的位置判断出一个大概，最后，看着李当归，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李当归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要是我登不上了尘山就去拂尘山，不过到时候你没在山上怎么办………”

少年絮絮叨叨，像一只叽叽喳喳的枝头雀儿，说到最后，声音细弱蚊虫。

颜宝钗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闲着没事干要跟这家伙说什么分别的事情，不过看在这家伙勤快的份上，抬起头，完全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你只需要报上我的名字就行了，那个地儿说出我的名字，他们就会把你当作老祖宗供起来。”

李当归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