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自若的悍卒们似乎忘记了永安君的身份，他不但是大燕不可一世的将领，而且还是那座山上难得一见的奇才，渭河畔发生的事情，瞒不住大燕的天潢贵胄以及山上的学生弟子。

那座春秋甲子年自立一门的学宫坐落于大燕皇朝版图上，他们虽然与大燕没有洞阳山那样的合作，可是每年都会派人去大燕招弟子，山上也总有弟子入世。

距离大燕七千里的学宫，坐落在耸入云海的高山上，名叫‘小圣山’，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与此同时，它也是大燕疆域之内第二高山，实际上也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特别，春秋甲子年间儒家圣人携带三千桃李、七十二弟子迁离正气天下的时候那位祖师便以‘落叶归根’的理由拒绝，之后就自立一派，那会儿燕太祖皇帝都还没有出生。

儒家那位圣人足以得到天下读书人的尊重，因此他就把‘大圣’更替为‘小圣’，现如今外人仰头看去，不知其几千里也，山腰便被云雾弥漫，方圆百里之内土地肥沃，百姓们胸有点墨。

便是一些修为高的道家修士看见也会称叹一声，不知是感叹天地的鬼斧神工，还是对山上学宫的尊重。

小圣山只有一条畅通无阻的青石山道，沿途刻着许多锦绣文章，北唐皇庭第一甲李幼孤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引用春秋学宫三千桃李的山河笔墨，君子礼仪大道，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其实大燕皇朝的学宫也不少，可偏偏小圣山随时都能看见有年轻人登山。

清晨时分，大燕的暮春并不像大夏一样会有绵绵不绝的雨，山上一片绿色，那才是春季应该有的美景。

山脚下来了一个青衫男子，身上毫无一物，孑然一身而来，男子不惑之年，显而易见，这个年龄已经过了最佳修炼的时候，甚至都能当一位教书先生。

青衫男子一脚踏上似看不见尽头的青石山道，他并没有像其他读书人一样低着头细细品味其中含义，两旁石碑上的锦绣文章也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而是自顾自欣赏着美景。

今暮春三月，烟花草长，小圣山上的风景天下一流。

青衫男子一刻也未曾停留，但是脚下步伐很慢，细细一看，原来他迈的步子很小，眼角余光瞥见那北唐天子钦点的八斗高才曹子建所著《洛神赋》，便站在碑前停留些许时间，安静的看完了那篇曾经在四座皇朝内风起云涌的文章，笑了笑，继续前行。

漫长的青石板大道并没有布置什么阵法、机关，对此，那位祖师也曾有过解释，他说‘学宫建立于山顶，不能让后世弟子爬山求学的时候还遇见些考验，千里山道，能登上来其实就是一次考验’，因此便以一己之力开凿出来一条山道。

一个时辰后，青衫男子来到山顶，与此同时天地间响起一阵声音。

“圣贤清净之地，来者何人？”

声如洪钟，叱咤于小圣山巅，震得正在登山的读书人们后退数步。

不惑之年的男子看着前方，轻声说道：“晚辈燕起，今日特领先生旨意归山。”

那人声音降低许多，淡淡问道：“先生是谁？”

青衫男子不假思索道：“刘言尽。”

学塾大门打开，现如今正是开课的时候，整个大坝上看不见一个人，那道犹如闷雷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或许得到了证明，高台上传来一道声音，“可有凭证？”

燕起摇了摇头，“晚辈孑然一身。”

高台上站着一名老者，慈眉善目，眉宇间透露浓郁浩然之气，看着燕起，声音仍旧不带任何色彩，“既然没有凭证，那我便不能带你去见刘先生。”

燕起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位刘先生就已经出现在身前，正是长安城学塾那个刘言尽，朝天阙上一任山主，现如今小圣山的一位教书先生，看着这个下山十年归来的弟子，笑着问道：“你与小圣山学宫礼义不同，已被逐出师门，今日为何又突然回来？”

燕起笑了笑，不太像一个中年男人应该有的笑容，“看过山河中的壮丽风景便觉得乏味，现如今想起先生，‘起’便是有些挂念，多年不见，竟不知先生双鬓如霜，实乃弟子之过，今日起，自当待在学宫苦读百载圣贤书，不悟大道，不出山崖。”

仙家洞府不同于世俗皇朝，山上的修士们大多都有‘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的手段，大燕皇朝永安君身死的消息一夜间传遍大燕百万里疆域，只不过世俗间的小事情仙家修士向来很少插手，燕起回来，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刘言尽都不会拒绝，当然，若是他真肯静下心来读书的话，并不是没有机会得到一个‘得意弟子’的美誉。

刘言尽看着满脸真诚的燕起，提醒道：“修行大道浩荡不绝，有人天生奇才，他们便是许多人一辈子也触及不到的存在，便如截教那个道种，现如今开始入世修千年金身法相，依他资质，不出十年，三十余岁，便顶‘真人’二字。燕夏世仇，哪怕没有兵戎相见，也会有明争暗斗，小圣山与春秋学宫礼仪不同，否则也不会自成一派，山上弟子修‘君子’大道，一生心境见不得污秽，而你不太适合修行此道。”

燕起笑了笑，他与先生亦师亦友，“刘先生不仔细看看？”

他这么一问，刘言尽皱着眉头，似乎想起渭河畔的事情，他一向不喜欢过问世俗喧嚣，可如今难免要破例一次，“技不如人？”

燕起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刘言尽转身前行，不再多说一句话。

燕起也不在问一句话，这个青衫男子跟着刘言尽的步伐，他孑然一身的来，不带一片云彩。

…………

小圣山学宫，那尊儒家圣人像前，被山上各个学塾当作皓月星辰的读书种子池鱼今日心中烦乱，特意向刘言尽请了一天假，在圣人像之前待了一个早上，看到刘先生带着一名青衫男子走进后院，一炷香时间后独自走出来，刘言尽看着圣人像前的小丫头，百感交集，他是朝天阙上一任山主，儒家七十二圣贤之首，得意弟子纵观春秋难出其右，便是来到也是小圣山最得意的教书先生，看见这个小丫头，便忍不住想起陈艾草。

这个天赋与陈艾草不逞相让的读书种子，心思却乱如麻，心镜极容易破碎，若是它日开了天眼，只怕寸步难行。

看着自家先生脸上愁容，池鱼忽然笑道：“刘先生，他便是燕起？那个小圣山立派以来天资最好的人？他不是被先生逐出学宫了吗？”

刘言尽点了点头，小丫头性子简直与陈艾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样子参透了一些事情，只是可惜，如今只剩下一道元神，要想重新修炼，难！”

池鱼吐了吐舌头，“有多难？有没有故渊既要当儒家圣贤，又要当道家天君难？”

刘言尽笑而不语，小圣山有它的礼仪，可他始终保持朝天阙那‘有教无类’、‘以和为贵’的礼仪不变，凡是儒生登山，他眼中一律平等。

见刘先生不言语，池鱼觉得没趣，撅着嘴，坐到地上，一张小脸充满的思愁，“也不知道故渊被祖师带到了什么地方去了，难不成一个读书人还真要去当道士吗？”

刘言尽仍旧不作言语，这一点陈艾草与她不一样。

池鱼忽然抬起头看着刘言尽，问道：“刘先生，故渊还会不会回来？”

刘言尽没有说话，小丫头一天书不好好读，满脑子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