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血猩惨烈的战斗后，山林中大夏士卒所剩无几，悍卒们靠着血性点燃了两座大营的粮草，哪怕有着那诡异到难以熄灭的火焰，可要想从五十万大军之中活着走出来原本不太容易，现如今坐在地上的士卒们大多缺胳膊少腿，一袭鲜红，虽然点燃了期待已久的大火，可是他们没有丝毫懈怠，仍旧有许多人盯着渭河畔的大营，当看见爆起的燕人们，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各自相望一眼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他们欢声笑语，那种喜悦不弱于亲眼看着三军粮草化为灰烬，同时也震惊于柳色新所说的北唐那两名剑士，由衷的佩服。

柳色新满脸凝重，他没看见北唐的长公主，正想带着剩余的几百人下去的时候就看见了白马关那英姿飒爽的白袍女子搀扶着差点没认出来的少年，步履蹒跚。

那群士卒们不认识颜宝钗，可看见自家将军神色变化，心中就有了答案，尤其是看向狼狈不堪的少年，他们眼神发生巨大变化，待在山林中这些天，期待着北唐的玄甲士卒，可真要打起来的时候，他们也没见过那群逐鹿草原的士卒，关于什么剑士也只是说说而已，但现在亲眼看见大燕爆乱，便真正对这个少年另眼相看。

王稳健也听从了柳色新的建议，把剩余的兵马聚集一起凑出来一万悍卒，这些人全都没有离开渭河，而是就地疗伤待命，希望过几天能听到夺回天关的消息。

这一万悍卒，除了柳色新这个准四境的修士之外，很多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各个副将围坐在火堆旁边，望着清洗过后稚气未脱的少年，脸上泛着笑意，一个个开口打招呼。

哪怕春雨停了，山道仍旧艰难险阻，若非有独门巧计，那便真是于蜀道无异，聚集在山腰茂林处的悍卒们倒也不怕大燕一怒之下跑到山上来，点起二十多个火堆，因为下了一个月的春雨，花草树木潮湿，再加上一万多人，也不用担心会引起大火。伤势稍微轻一点士卒们围坐在一起，重伤的便会有两三个副将看着，主将们一起，虽然都很狼狈，可主次区别牢记于心。

军医们包扎用药，将士们难得能吃一次熟食，各个火堆的士卒们一人喝一口烈酒热身，颜宝钗并没有伸手去接传递过来的酒囊，少年则是很干脆的摇头，他不太喜欢喝酒，可看见那些士卒们眼眸中的期待，他还是喝了一口，烈酒烧喉，咳嗽两声。

被那名山河中极美的女子看见，柳叶长眉柠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她不喜欢喝别人喝过的酒就像有人不喜欢已经有主子的武器一样，不过也没有开口打扰，她明白李当归正在享受生死搏斗后胜利的果实，此时，草原上那个没胆子杀人的少年，如今是打败了险些灭掉大夏的三军主帅的英雄。

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或许就是少年此刻的心境。

李当归把酒囊传下去，看着火堆上的熟肉，毫不留情的抓下来一块丢进嘴里嚼着，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靠着身后的巨石，身心疲惫让他感觉一闭上眼睛就能睡上三天三夜，他把目光慢慢偏移向对面的柳色新，后者露出微笑，立马起身向悍卒们大声介绍道：“李当归，唐人，一名堂堂正正的剑士，它日可是要登了尘山的存在，有朝一日说不定还会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剑仙，那时候，整个东胜神洲，只有一说起李当归的大名，那就是………”

英雄能得到尊重，谁也不会例外，柳色新话还没说完，便有士卒们起哄。

“顶天立地的大剑仙。”

李当归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看着火堆旁边的颜宝钗，少年发现今日的颜姑娘格外美，脸色泛着微笑，脸蛋在火焰照射下红扑扑的，脸颊梨涡浅笑。

其实在知道颜姑娘便是江南稷下学宫读书人们评论的那个长公主的时候，李当归当时的确有些郁闷，不过很快就释然，之后也没有因此改变看法，觉得她还是那个英气勃发的白袍女子，仍旧是小庭院喜欢清静的颜姑娘。

颜宝钗也静静的看着少年的侧脸，那张脸并没有因为打过两场、杀过几个人就产生变化，还是带着稚气，笑起来的时候总有些傻乎乎，她也笑了，美若那年暮秋皇城，有一片金黄。

少年给了她太多惊喜，在大夏关隘口的战斗时那种冷静追寻锲机就像守着猎物的豹子，坚毅像长安城两堵墙中间的银杏，或许他真的能登上了尘山，也许还能登上背剑山打破春秋以来没人‘登山刻图’的传说。

颜宝钗有些喜欢这个少年了，当然，是属于那种‘刮目相待’喜欢，也能称之为‘欣赏’，她对于李当归的认知属于那个张嘴闭口都是爹娘，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认为‘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少年。

她很喜欢这颗赤子之心，不管在拂尘山还是世俗皇朝，都难得一见。

北唐皇朝身份最尊贵的长公主、拂尘老祖嫡传弟子，眼界自然会很高，只要是她觉得没有意思的人，那便不会看一眼，现如今这位长公主殿下，少年心中的颜姑娘逐渐认可了李当归有机会登上了尘山的事实，哪怕现在他还是一个没有打开天府的修士。

颜宝钗给李当归一种如浴春风的感觉，沁人心脾。

李当归给颜宝钗一种清风吹拂发梢的韵味，颜宝钗喜欢这种感觉，符合她的‘道心’，不过她似乎发现什么，语气骤变的冷漠，“看来你还是没能打开天府。”

李当归轻轻应了一声，打不开天府也不急，他没有开天府便杀了永安君，或许赢得不太光鲜，可他是胜利者，现如今内视着天府，惊喜的发现其中多了一丝灵气，试着慢慢运气，清晰的感觉到与以往大不一样，好像一道暖流游走全身，只要能有变化，哪怕这个变化微不足道，也能让李当归嘴角勾勒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心里想着距离开天府又近一步，他整个人满脸春风得意。

看见李当归这幅模样，颜宝钗破天荒的没有舍得开口打击他，言语‘中规中矩’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尘山可是在大燕境内，你杀了大燕军伍中的战神，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向燕天子交代吧！”

李当归哦了一声，不是很在意，只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妙，赶紧解释道：“我知道这种后果，所以我才没有拿走那块印章，而且我相信大燕三千年的底蕴不会那么傻。”

李当归看着颜宝钗一字一句认真的解释，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化，三千年底蕴的皇朝干不出来‘不许百姓点灯’的荒唐事，他在某些方面或许会遇到一些困难，但是在真正聪明人的眼中，大燕只是死了一个地位稍微高一点的将领而已。

对于这些事情，李当归心里清楚，功高震主的案例屡见不鲜。

颜宝钗笑了笑，没有追问李当归与永安君之间说了些什么话，而且也能猜到一个大概，大抵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她不去思忖那些可能徒生烦恼的事情，换了句话问道：“我听你说起在江南遇到过一个黄袍道士，那吐纳之法由他亲口所述？”

李当归点了点头，他根本没打算隐瞒那个黄袍道士，心中静柔，想了想，看着火焰，如实说道：“那会儿我十一岁，对于神仙修士的存在还很模糊，小时候我常听娘亲说江南的风景很美，所以就想有时间我一定要去看一看，顺便打听一下那座剑山的位置，然后就遇到了道长，道长说我与他有缘分，因此传了我一门吐纳之法，让我每天清晨黄昏修炼一次，一年半载就能看见效果，后来证实了效果卓越，那会道长就走了，没留下一句话，我都还没得及向他答谢呢！”

少年说的很简单，像一副徐徐铺开的锦绣画卷，颜宝钗眼中也浮现出与之对应的光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为了能活下去而忙碌，在天下文人皆出江南的地方艰难前行，有时侯他会去学塾听课，进山采摘草药，有时候运气不好遇见一两只野兽最后丢盔卸甲的回来。

颜宝钗眼中，李当归那副稚气未脱的脸永远都是那么‘傻’，她笑道：“那个黄袍道士有没有留下什么道号？”

李当归往火堆中加了些柴，吃了一口肉，摇头道：“没有。”

简单的两个字，却是道出了少年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心酸，‘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黄袍道士不觉辛苦的教导少年，他却不知道人家道号。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颜宝钗有些恼怒，柳眉微蹙道：“那你总应该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的吧？东胜神洲仙家洞府也就那么多，说不定我师傅认识。”

李当归抬起头看着白袍女子，笑了笑，“不知道。”

颜宝钗微微一笑，可在少年眼中怎么感觉寒意刺骨，打了一个寒，李当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后者柳眉倒竖，抬起手，他赶紧抱着脑袋，下意识躲了一下，像极了躲在洞口的兔子，想要出去拿胡萝卜，却又怕有人‘守株待兔’。

她只是拿了一块肉，丢进嘴里，然后故作一脸疑惑的看着少年，好像是在问‘我拿肉而已，你在躲什么？’

那些悍卒们看见‘打情骂俏’的两人，各自低头吃肉假装看不见，他们吃着大燕士卒的军粮，别提有多香。

那年暮春，月光下的美景，别提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