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边关雨水淅淅沥沥，人间忧愁，天上来洗。

在颜如玉喊出‘敌袭的’那一刻，数百枝银箭瞬间射向奢华马车，那些羽箭插进守护马车的护卫胸口，数十名老卒就此倒下，车边那个在草原上还与少年谈笑汉中风土人情留着络腮胡的大汉也摔倒在马蹄下，汉中男儿悍不惧死。

实际上当将军们抬头看见漫天箭雨那一刻，训练有素的玄甲军们就迅速展开阵形，伸手不见五指的关外毫不影响他们的步伐，那十多名被颜如玉亲点的侍卫一声不吭愤然挺身站在马车前，现如今他们脑海中只知道自家将军下达了保护‘长公主’的死命令，昔日三千铁骑纵横草原的玄甲军们，今日绝对不会因为一丝懈怠让一支羽箭靠近马车。

其实在开阔地界看见大军身后跟着那么一辆华贵马车，那么它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哪怕车内住着的人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长公主，尽管公主殿下自幼在仙山上修仙，但是他们不会去掉以轻心，所以，顷刻之间马车外边就倒下三十多人。

传令兵们大呼，如同长安喜欢流传消息的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十息功夫就传遍十万大军。

“稳住阵形，别乱！”

“保护公主殿下！”

诸如此类的消息源源不断的在大军中响起，传令兵宛如春雷落地的声音不带半点神情波澜，十万大军经过调度变得井然有序，最后老卒们高声呼喊‘大唐必胜’，瞬间激起大军沉睡 已久的血性，若非是因为山峦地形不适合骑兵作战的缘故，他们早就如同驱逐鞑虏那样冲锋陷阵。

谁也不清楚那座山中藏了多少敌军，光看着一波接一波的箭雨就知道不会低于一千人，骑兵们不会贸然冲进山林自寻死路，多如牛毛银色羽箭伴随着淅沥沥的雨水如狂风暴雨一般骤然从山腰林处射出，带着劲风呼啸破空声，雨水拍打铠甲的声音就此被淹没，这一场埋伏，两方都训练有序，天地间也因此变得格外恐怖。

距离最近的重甲骑兵阵第一时间就把马车包围其中，李当归也是在那一刻就地卧倒，少年在倒下的同时没有忘记举起手狠狠的拍打车窗提醒车厢内欲养足精神刺杀三军主帅的颜宝钗。

正如同颜宝钗在长安城所说的那些话，春季的大夏雨水不断，所以草地被绵绵不断的春水洗刷变得柔软，即便地上有石子也被马蹄踩进土中，李当归这才没有落得一个血肉模糊的下场，只不过身上有些脏，他的脸贴着地面实在是事出突然，所以吃了一嘴的青草，从来没有见识过这般光景的少年这个时候根本不敢抬起头，匍匐地上竖起耳朵静静的听着传令兵一阵阵的声音以及车边箭矢的破空声，尤其是透甲箭拍到盾牌上的沉闷轰鸣，骇人，偶尔会有几支银羽在士卒们交替的时候见缝插针掠过头顶，李当归就会把头埋的更低，这个怕死的少年恨不得将头镶嵌到土里，外边那个指挥轻骑试图冲进山林把贼寇斩尽杀绝的女将军遥望着山林，眉梢紧促，心中正在默默估计着对方的位置以及数量，她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很敏感，这也是一个好将军必备的一点。

大夏关外三百里的地域全部都是四个军阵士卒们此起彼伏的换阵格挡声音，此时此刻十万大军没有一个人不想扬鞭策马冲进山林中斩首贼寇，那些重甲骑兵与盾兵把奢华车厢保护的滴水不漏，半人高的盾牌被狠狠插进土壤，然后一块块堆积如山，里外三层，那车窗更是犹如焊了一层钢铁。

银色羽箭射向铁盾发出金石般清亮的撞击声，最外边的木盾就如同擂鼓，时而也会有几枝箭矢穿透盾牌射穿士卒，他们闷哼一声倒地不起，抽搐不止，少年眼中那些满身豪气的唐人并没有出现，原来他们倒在地上也会痛苦悲鸣，马儿也因此开始躁动不安。

不知何时，天地逐渐恢复宁静，李当归竖起耳朵还能听见一些声音，有山林中银色羽箭划破长空的声音、重甲骑阵铁盾金石撞击声、被射中血流不止战马如同士卒一样的悲鸣一起响彻于天地之间，今日既没有空皓月，也没有诸天星辰，犹如人间炼狱。

李当归不知道何时躲到了的马车底下，倒地翻滚的士卒们溅起的雨水打进他的眼中，他还是一动不动，神情依旧是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心中有些担忧颜姑娘的安危，但是又不敢抬头，生怕贸然开口会扰乱大军，所以只有安静的趴在柔软草地上，马车被士卒们围的密不透风，他转头能看见人影来回晃动，似乎即将迎接胜利。

颜如玉策马退后三百步，抬头遥望向山林中羽箭最为密集的地方，眼眸中那座堵截在大夏官道上不大不小的山峦里藏不了大军。

大燕伏兵们不会贸然发起袭击，他们在看见那大军中显眼的一辆马车后就开始商议，当玄甲军原地起锅造饭养足精神以便明日大战，在那个士卒心中松懈的时候突然发起伏击。

他们不需要赢得这一场伏击，甚至来此地也不是为了打探敌情，在大燕一百七十万大军联军眼中，根本不用搭理北唐来了多少人，只要这群拖延一两天就行了。

这一点便是颜如玉这种久经沙场的猛将也没有想到，在她心中，大夏皇朝那座号称‘天下雄关’被打破，大燕怎么也是损失惨重才对，虽然大燕打破了天关，可是要想绕过皇城行军几千里埋伏十万玄甲军也不太现实，不去想这些琐事，山腰处的一群人必然全是死士，当箭矢用尽的时候就会冲下山。

看到中断稍许时间的箭雨，加上山林中各个地方射出来的箭矢，这位身份地位与颜宝钗不逞相让的女将军此刻心中已经有了大概，对方埋伏的人数不会超出一千五百人，十分精良。

颜如玉很清楚要想赶赴天关只怕要耽误一段时间了，十万大军星夜驰骋需要养足精神，而且战场上千变万化，永远也不清楚知道下一秒会可能发生什么事，耽搁一天，那意味着大夏就有被灭国危险，如此一来，十万玄甲军就会有来无回。

大燕十七诸侯国谋士们商议的这场埋伏，兴许不止一千多精锐死士，说不定还会有洞阳山派遣过来的修士，那群人举手投足间天崩地裂。

颜如玉心中莫名其妙有些担忧，她拧着眉头打起十二分精神，转头望向那辆安然无恙马车，士卒们交替的时候总会露出缝隙让箭矢得逞，她看见匍匐车底下像只鸵鸟的少年，眉宇间的阴霾忽然间烟消云散，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些由于不知道山中有没有高境界修士带来的忧虑渐渐消减，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喃喃低语，“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那群死士就在箭矢射光后提着刀冲下山林，他们速度极快，他们没有黑夜之中行苟且之事般遮遮掩掩，反而光明正大，举起刀，刀光骇人，那却是陌刀，轻骑兵的克星，因此只有重甲骑兵能冲上去，也就意味着马车的布防会变弱。

遗憾的是玄甲军们是随着当今天子逐鹿草原的彪悍士卒，与那些世家豪族豢养的护卫们截然不同，他们埋藏心底的血性就如同饿狼，士卒们抬起弓弩二话不说就开始反攻，唐人好武好文，将士们礼尚往来，要让那群贼子们尝尝箭矢的滋味。

这场战斗一开始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对方一千死士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退却’，重甲军阵与长枪军阵没有与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以超出对方数倍的人员的直接碾压过去。

在各个率队指挥下的士卒们然有序，一千人的冲锋就此被淹没其中，华贵马车前方百米处刀剑碰撞声起起伏伏，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地痛苦悲鸣，士卒们前仆后继，那一千死士靠着灵动与大军周旋，他们虽然是悍不畏死的士卒，可并不代表就要一味的送死。

不管在谁的眼中这一场战斗最后都是由大燕获胜而告终，老兵们心中很清楚明日必然还要休憩一日，他们不是辟开五谷的修士，扛不住那样折腾，所以在把那些死士杀光一半的时候，很多人脸上都露出凝重。

李当归也发现了异常，脸上有些不解，不过少年心思细腻，他很快就想清楚，渐渐释然。

颜宝钗瞥了一眼车厢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绿叶，安静的将它立在车窗上。

那个督察十万大军的女将军策马而来，李当归慢慢探出身子，被她看见后立马停住，翻身下马，她一脚把少年踢翻在地，怒斥道：“不怕死吗？”

这个与颜姑娘一样身为皇家的英气女子此时脸上怒气千万斤重，李当归抱着脚缩回车底，一脸茫然的坐在地上，当他顺着颜如玉的目光看见企图冲向马车的死士们，少年立刻明白了这个姑娘的‘良苦用心’。

距离马车百步开外的军阵厮杀惨烈，各个军阵的率队们不会为了一千人把整个玄甲军压上去，那样只会自乱阵脚，那些个死士们权然不同于普通精锐，战力少见，尤其是黑夜之中也闲庭信步让玄甲军的行动大大吃亏。

李当归吐出嘴里那些青草，抬手用衣袖擦拭脸上泥土，敲了敲头顶，那个女将军就守在一旁，她变成了‘护花使者’，听见车底传出如同敲门的声音，冷淡道：“没事。”

车厢内的白袍女子也敲了敲车板回应了少年，在那一刻颜宝钗的确想安稳的睡一觉，然后就听见那破声的“敌袭”，被人扰了美梦，所以她脸色不太好看，即便是与白袍女子相处半年的少年都不知道她有起床气，如今眉宇间正酝酿着怒气。

兴许是开始修行的缘由，李当归的眼力很好，庆幸马车底座很高，抬头隐约可以看清前方的战况，发现了玄甲军迟迟不能以风卷残云之势赢得胜利的原因就是不擅长黑夜作战，他似乎明白了车边那个女将军心中的忧虑。

马车旁的重骑兵被灵动轻骑替代，他们如同石雕一动不动，看不清脸上神情，但看见他们手按着腰间长刀随时都有可能出鞘的动作，定然是十分警惕。

他们都是颜如玉亲卫队，皆是由百战老卒中抽调出来的猛将，能被天子下令监察十万大军，自是战力彪悍，经验丰富，若非是因为车上待着那个当今天子最宠爱的长公主，他们今日的表现不会如此差。

他们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灰暗的密林，沉默不语，只有骏马粗壮吐气的声音，待到那边冲出来的死士袭杀至此，他们仍然保持着那个列阵守护的姿势，看见敌人就抬手用手臂上的弩机射杀。

前方悲鸣与厮杀声音混为一体，听见同为士卒们的痛苦惨叫声，这群充当侍卫的卒子依旧然无动于衷，甚至不会因此皱一下眉头，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华贵马车半步。

大燕派来的死士们因为寡不敌众而惨败，，那些聚在一起突击的士卒们试图在万军从中袭杀军阵指挥，即便被乱刀砍过，他们也不吭一声，仿佛不知道什么叫疼痛。

李当归猜测山林中极有可能隐藏着一名修士，若是如此，那应该就是这一次伏击中最为恐怖的事情。

他隐约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黑夜中伏击将要迎来新的篇章，颜如玉举刀示意，十多名侍卫重新抬起手把弓弩对准了山腰最暗处，清风拂上眉梢，浓郁的血腥味让新兵们头昏脑涨，拇指轻轻按在扳机上，当军阵那边的声渐渐变小，呼吸逐渐增大，马儿躁动不安似在提醒什么，侍卫们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保护马车的亲卫们静静等待未知恐惧，每个人绷紧神经，大燕一千名死士此刻所剩无几，可剩下来的人却因此变得更加灵活，如同雀跃山林矫健的猿猴，戏耍着两个军阵数万大军。

车窗上那片绿叶被风吹落车底，李当归伸手将它接住，奢华车厢的窗帘在这一刻被掀起，那个重重保护下的长公主探出头，

不过很快就被站在窗前的颜如玉训斥，她不是车底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不会随时都端出天真笑脸，一张脸低沉如水，并没有给这个自幼被众星捧月的长公主任何说话的机会，迅速关闭窗户。

李当归心底默默的念叨着那首天君庙听见的道歌，自从那日回到小庭院发现睡觉前默念一遍会有身心舒畅的感觉后，每一次心情郁闷的时候少年都会念叨两句。

他听见那一声怒斥之后，轻声喊道：“颜姑娘？”

车厢传来一阵敲击声，那便是一个很好的回应。

渡过十五个春秋的少年第一次像今天这样‘怯弱’，心中却只有无可奈何轻叹一声，小腿弯曲酸麻，于是换了个姿势，背靠着车轮，按着身旁那边吹毛断发的宝剑，随时准备为了某人而提剑杀人。

天地间终于有一道灰蒙蒙的光线射下来，山腰那昏暗的密林中，那阵久久不去的清风忽然被狂风代替。

春雨时节，万物复苏，枝头上新生起的绿叶被大风卷起，飘落地上。

那片最显眼的绿叶上出现了一名身穿白袍的七尺君子，那些士卒们凝视着山腰，他宛如鬼魅一般来到头顶，随着一声春雷炸开的怒喝，一道青光由他指尖渗出，来去匆匆，仿若惊鸿一瞥，瞬息就要了数十人的性命。

他捻起一道法诀，嘴里吐出没人能明白的道家玄妙经文，一张黄符由手中丢出，像抛掷石子一般，看似惊不起波澜的符纸却如同万斤重石，黄符犹如那箭雨一般带着风声呼啸袭来，途中有士卒高举铁盾试图阻截，飞流而下三千尺，划出优美弧线，沿途万物触之即碎，分毫不差的砸中车顶。

这就是世俗百姓们眼中高不可攀的修士，手段鬼神莫测，看似轻若鸿毛的黄符竟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只有轰鸣响声，花了千金特意装饰的奢华马车瞬间化为一堆废材，四周有些残肢断臂，车底的少年在黄符落向车顶那一刹那就被颜如玉弯腰提起丢出十米外。

保持按刀姿势的侍卫们长刀骤然出鞘，刀光把那个年轻修士的位置映射出来，现如今顾不上长公主的安危，唯有提刀杀修士，他们脸上波澜不惊的神情转而替之的是愁眉，少有几个见惯风浪的千战老卒思绪清晰，在看见那名年轻修士身影落地的那一刻就赶紧大呼“骑兵列阵”！

颜如玉举起弯刀，那刀就像是一轮皓月，示意三军下一步动作。

还有七八名悍不惧死的士卒把坐在破旧车厢内的长公主挡住，抬起手臂上的弓弩，追随那名修士，掰动扳机，八十支弩箭电光火石间穿梭狂风之中，准确射中那个一袭白袍犹如翩翩君子的年轻男子，只是那些弩箭却停留于他眼前三尺就像精疲力尽的马儿，摔落地上。

在那道仙家黄符中活下来的士卒们，提起刀，策马袭杀过去。

战场千变万化，颜如玉在看见年轻男子那一刻，她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提起李当归就丢向身后，那道符纸法力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一旦砸中马车，那么躲在车厢底下的李当归就会化为带血的齑粉。

她不是什么烂好人，只是不想因为这么一个小家伙而出现意外，哪怕明知道颜宝钗会出手，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之这个女将军这时候目光落在那位修士身上，她与颜宝钗一样，脸色都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