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颊有着酒后的红润。

搪瓷杯互相碰撞，溅出几朵白花，在桌上化作小泡破裂，原本光洁的釉质桌面多了一些缤纷的光彩，伊戈的大木头杯子实在惹眼，让安娜一阵好笑，难怪昨天抱着个木质大盘来到机库翻找着工具，讨要树脂、食用蜡油。

安娜的眼睛总是有着深邃耐看的瞳孔，每次看到这一眼，米嗷便知道她要做些什么超出常人意料的举动。

“米嗷，聚集地的酒桌游戏玩过吗？”，美眸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趣味游戏。

伊戈也投来问询的目光，他虽然这几年没在聚集地怎么呆过，但从没听说过聚集地人们有这爱好。

米嗷也提起了几分兴致，脸颊已经被酒精渲染出诡异的晕红。

“很简单，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你愿意回答就说，不愿意和说不知道都要喝一整杯。”，她漂亮的眼睛有些咄咄逼人。

米嗷露出一丝微笑，对他而言，他有许多秘密，但他也有一些对安娜的好奇，“巧了，我也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伊戈在一旁定定地看着，抿了口酒，看这两个年轻人的游戏，年龄早已经磨去了一个狙击手年轻时冲动的棱角，他难以升起参与的心思，只有手中的酒杯才能和他相互理解。

她的眼睛开始闪烁，那我先开始吧，她并不打算客气，“先来到开胃菜，昨天，你的遥控装置不是丢给了那群机器人吗，怎么通信区域最后还是被炸塌了，我在聚集地都能听到大地下深渊的咆哮，幸运的是没有引发大规模地震。”

“那个礼物？这很简单。”，米嗷喝了口酒，有些卖关子。

伊戈眉头紧锁，一口接着一口，将酒液压入喉管，安娜却有些气恼，她总是很讨厌近在咫尺的答案被故意隐藏。

“没人说过那是遥控的吧。”拿起酒杯啜饮的米嗷，觉得现在的威士忌才有些滋味，比起刚才多了些醇厚。

安娜的面孔一下子红了起来，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一个小花招给欺骗，但她很大气地赞了一句 “鬼才“。

“该你了。“，安娜很坦然地放松下来，等待着米嗷尖锐的问题。

“那我也问个小问题好了，为什么那天你说过只要十秒，到了缓存区域却增加到十五秒，你知道我面对几十个高大的钢铁怪兽是什么心情吗，每个怪兽都有着冰冷的武器，除了我手中的梦中玫瑰能打破他们恐怖的金属躯壳，不然我觉得自己就要躺在那里。“，冰冷陌生的口气，几乎要把安娜整个吞没。

安娜的脸色顿时煞白，她没想过自己的要求会对他造成严重的负担，她很诚恳地道歉，“其实，要不是那个人工智能故意给我们增加信号幅度，我估计时间还要长，并且可能一无所获，矿脉的位置已经超出了预计的范围，而且扫描的周期也随之加大，反馈的信号收取的时间也会变长。“

她几乎要哭出来，眼眶中湿润的雾气不知是这酒太过醉人，还是米嗷的语气比酒还烈。

总有些人在自己的背后承担重负，而自负的自我总觉得自己付出得多得多。

抬手搭在了安娜肩膀上以示安慰，米嗷知道了自己的态度太过苛责，而这个女人假装浑不在意，不停地往自己的嘴里倒酒，更让米嗷觉得多了些难言的愧疚。

“你现在有梦想吗，米嗷，我总觉得你这个守卫者太过弱小，也很是没有…目标。“，安娜不经意间的发问，却像一柄突如其来的大锤砸在他的心口。

“我不知道。”，米嗷茫然地回答，几乎下意识，他甚至连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都不知道，甚至过往的记忆一大部分也只停留在游戏强烈的快感中，他已经自罚一大杯，喃喃自语，“或许，帮助聚集地找到更大规模的聚集地算吧。”

“不，这不是你的，这是我们的，我的意思是，那之后呢，聚集地完成之后呢，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要不我帮你树立一个，比如，最强大的守卫者！”，安娜已经全然忘记先前的不快，好奇地大量面前的米嗷，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人类有着这么复杂迷茫的表情。

“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吧，兄弟。”，伊戈适时地插话，他实在不忍心安娜再复制给米嗷一个想法，总觉得米嗷像张白纸一样，肆意涂抹很容易染上别人的颜色。人总得有自己的想法才能独一无二。

“我想把所有人的力量都团结到一起，把所有人类都定居到一个地方，这样便很好地守卫他们，而不用东奔西跑。”，米嗷，探寻着自己的内心，好像，这是一个圣者应该说的话，将自己的光辉均匀地洒下脚下照耀的土地。

“为什么？”，安娜很奇怪的发问，她很难理解这样的想法，移居到哪里，对她而言都不觉得有什么区别，现在有了机库，更难以割舍自己停留驻足这片属于她的科学堡垒。

“你这是连续发问了吧，不应该是我问你答吗？”，看着她好奇无辜的眼神，米嗷反问了一句。

伊戈却接过了话题，找了个不损害游戏规则的突破口。“咳咳，这是属于朋友之间的关切，我也很好奇，就当是我问的好了。”

朋友，米嗷的心中慢慢浮现出两个方正的字体，他满意地露出喜悦的微笑，但随即被自己的沧桑的感概掩盖，“也许是历史遗留的情怀作祟，我总觉得，是人，就应该团结起来，这样，才能共同度过这段黑暗的世纪，散乱的木筷总是比捆着的容易掰断，不是吗？”

他们白皙的面孔中已经露出了沉思的端倪，听到了米嗷的话语内心有所触动。

“那现在该我了，安娜，你柜子里的那把霰弹，能说说来历吗？”，双手交叉，米嗷静等着回答，他已经做好了安娜闷下一口酒来堵回自己问题的准备。

“唔，没什么不好谈的，它是一把特性武器，是我的法定监护人。”，出乎米嗷意料的是，安娜回答了，更加难以想象的是，这个聚集地内，隐藏着第二把特性武器。

没有在意米嗷和伊戈吃惊的表情，安娜开始了她的讲述。

阿尔伯特小镇是用来纪念 一位不可考的历史人物，曾经引诱大量人们慕名而来的小镇以其浓厚的学术氛围以及古代传说的恢弘影响，如今逐渐迈入科学的尽头。

随着时代的枷锁加之科学正值及笄脆弱的脖颈，她发出一声报复性的哀鸣，哀鸣之下，只留下因神学崇尚自然之理残余的渣滓，他们在庆幸神之庇护的同时，不忘在科学的尸体上踩上几脚，他们到处宣扬科学的魔咒，审判日的到来，在曾经为了分享科学辉煌，科学家驻足朝暮的街道进行着一遍又一遍的游行，谓之洗刷罪恶。

老迈的米给儿已经难以承担这份突如其来的侮辱，带着自己的作品和理论，和逐渐盛大的神使团进行了为期二十一天的持久辩论，没有一人支持他，权威都在科学的报复中死去，只有一艘失去响应的飞船，做着最讽刺的反向证据，他一直在尝试将它飞起来，神使团以神的名义号召匍匐脚下的人们将他们孤立。

即使没有食物来源，没有以往持续的日用，米给尔的女儿和孙女的苦苦维持让他感受到羞愧，他很想就此妥协，但每次想要拄着拐杖出那扇生锈的大门，他总能看见一旁沉默的飞船，它的座舱盖闪着美丽的蓝光。

他很自豪，自己的女儿笨拙地尝试在院子里埋下土豆的种子，她很坚强，和鬼灵精的孙女像往常一样想逗自己开心起来，自从女婿的噩耗传来，自己总能听到书房微弱的哭泣，但她从不在孙女和自己面前表现出来。

殊不知自己的孙女早已经将自己一生琢磨的理论和书房的知识早已学会，这还要仰赖她可怜的母亲和憨厚的父亲，他也总能回想起，这个愣头青一样的女婿当初追求女儿时的沉默和倔强，还有那日复一日在这条光辉的街道上背手思索的模样。

人们似乎遗忘了他们，他们也乐得自从辩论场孤掌难鸣，被迫认输后的长久清闲，他们用一顿丰盛的土豆宴还有一块飞船形状的巧克力看到了刚好十四岁孙女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也许下了美好的愿望。

第二天夜里，小镇的平静被掠夺者的浮空艇打破，神使团发出了愤怒的神的呼唤，没有神迹，只有他们的苦苦支撑，惨胜。

余留的人们失去了理智，复仇的火焰让他们终于想起了米给儿一家，他们叫嚣地堵在门口，认为是他们残留的科学吸引了那帮奇怪的生物，它们逢人就杀，凡是金属和科技优美的东西都被他们肆意掠夺，来去的浮空艇运去了不知多少科学器材，唯独老米给尔门口的破船，似乎它们也不想要，不仅如此，他们还将神未能成功洒下神迹的原因归结于这最后的障碍，科学的微小残留，女孩看着人前挥舞宽大袖口的神使宣称他早已预料掠夺者的灾难，刻下严谨的魔法阵以召唤神灵，失败的原因是自己外祖父余留的科学资料，她疯狂地叫着，被几个同情心泛滥的大人扛在了肩膀上。

人们蜂拥而入，冲击着最后的科学。

资料被撕扯时发出悲伤的哀鸣，老米给儿一生的精血在他面前被撕扯地粉碎，他跪下了，大声哭嚎着，他的女儿从未见过他做过这种愚昧的动作，他哭喊着，不住地将他的理论，碎裂的理论一片片塞入口中，痛苦地咀嚼着，下咽，血和泪从他的牙缝，他的眼角流下，当他听到自己的飞船，他的孩子遭受着人们难以想象的锤击与切割时，他昏了过去。

当晚，人们对他们发出了最后的通告，还有神圣的命令，只是听起来像是恶毒的诅咒。

老米给儿奄奄一息，临死前，对女孩吐了吐舌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孙女撇了撇嘴，泪珠不停地流。女孩要了一撮头发，放在巧克力飞船形的包装内，和母亲将他葬在光辉的街道下。

她们准备连夜离去，这个小镇已经容不下她们了。

在她们走后的十五分中，小镇迎来了恶魔的袭击，它们找来个更大的运输船，结果等到的是一堆废铁，暴怒的它们在小镇肆意杀戮，从没有到不了它们手里的东西，这个小镇开了先例。

也是这一天夜晚，神迹降临，一道强烈的光芒自天而降，身着暗蓝战甲的高大骑士在这肆虐的小镇中四处闪动，每到一处，便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和饱含愤怒的雷声。

神迹吸引了母女二人。

他用尽全力将它们赶走， 然而手中悬浮，散发着神圣光辉的几何体被一道刹那而过的白色刀芒洞穿。

女孩将不规则的几何体碎块放在他的手中，他暗蓝色的盔甲已经遍布鳞伤。女孩很是疑惑，但没有说什么，帮助他将这些碎片埋葬在他的身边。他给她一张指向最近聚集地的地图和一把能发出雷声的霰弹枪，以及一句，“再见”，独自坐在那阴凉的月光下。

女孩的母亲，用这把枪屡次保护女孩安然无恙，但她没有机会再看一看这颠覆的世界了，她的胸腔因为后座力被撞出内伤，和一半的人们留在了湿地。

女孩看了她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