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或许不是“痛”本身，而是无感。无喜无悲，一切皆空，感受不到空间的变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吴铭仿佛在这片虚空中漂浮了很久，也好像只在须臾之间。

　　总之，忽然间，他醒了。

　　他猛吸一口气。突然恢复的知觉让他反而觉得惊恐。瞪大眼睛，转动脖子，四下张望。

　　他躺着，身下冰凉而坚硬。他觉得看出去的视角有些奇怪，似乎只能看到半个视野，然后他忽然明白过来：他左眼看不见了。

　　通过右眼，他看到眼前的几个人，奇装异服，面无表情。他们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

　　“我在哪儿？”他张张口，想问。但他发现自己说不了话，咿咿呀呀地呢喃着，他又忽然明白过来：他舌头没了。

　　怎么回事！

　　我怎么突然在这儿！？

　　我的眼睛呢？我的舌头呢？

　　涌上心来的惊恐、疑惑、不安，让吴铭的精神瞬间近乎崩溃，他那只尚好的右眼开始失控、翻白，他的肌肉开始扭动，身体痉挛起来。

　　剧烈的颤动，让他从冰凉的床上滚落到地上。一旁似乎有一面铜镜，他终于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只剩半张的脸，近乎腐烂殆尽；惶恐的右眼只剩下一个圆圆的眼球在转动，左边，则是一个巨大的窟窿，漆黑、空洞。

　　在他重新陷入昏迷之前，最后看到的，是一个眼中泛着银光的鹤发老者，宽厚大掌慢慢在他额头抚过，掌中带着一阵斑驳炫光。

　　他隐约听到那老者说：“别担心，马上便会好的。”

　　然后，吴铭又再度回到了那虚空中。

　　当他再度从虚无中被唤醒时，他发现自己躺在温热的水中。比起先前冷硬的床，被热水包围的身子，让他精神稍稍安定了一些。

　　房间里有微弱的烛光，隐隐然，他看到墙壁是巨大的石头所砌，右边的墙上，挂着一把长剑，一把短刀。

　　“这是哪儿？”他喃喃道，话刚出口，他发现自己能说话了。继而，他又发现自己左眼也能看到东西了！失而复得的视力，让他颇为兴奋，尽管那左眼看出去的东西还略显模糊，但至少他能感受到左眼的存在了。他不禁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

　　“我劝你别去碰伤口。”一个冷淡的男声从一旁传来。

　　吴铭看向那片被烛光照亮的角落：一个长发中年男子坐在那里，借着烛光，在翻阅一本薄薄的书。

　　吴铭问道：“我，我在哪儿？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那男人头也不抬，冷声说道：“想不起来？正常。过一两天，等药剂治好了你，你自然就想起来了。”

　　吴铭感到莫名其妙，眼前的一切 —— 昏暗的房间、豆大的烛火、怪异的男人，都让他觉得简直像在拍电影一样。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乏力的四肢传来阵阵剧痛，让他再次跌倒在水中，溅起一阵水花。

　　那男人抬眼看了看，继续埋头看书。

　　接下来的时间里，吴铭再与那男子攀谈任何内容，那男子都像聋了一样，毫不理睬。

　　房内没有钟、没有窗，无力的四肢令吴铭只能一直浸泡在那水里。

　　那水始终保持着令人舒适的温度，不冷也不热，而且还飘出一股奇异的味道，吴铭闻起来，觉得有点像药草的味道，也有一丝血液的腥甜。

　　他开始努力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而且自己还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当然能想的起来自己是谁 —— 他是吴铭；

　　他当然也能想的起来自己是干嘛的 —— 在一家公司里敲代码；

　　他还能想的起来他的同事、他的亲朋，他原本生活里的一切，但他就是想不起来，怎么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

　　笔仙！

　　两个字突然窜了出来。

　　笔仙，他最后的记忆里，是晚上和几个同事聚会，然后一个四眼肥佬，看现场有几个女生，便提议玩笔仙。

　　“对对对！就是这么一回事！笔仙！”吴铭集中精神，努力顺着这条思路继续回忆。

　　一开始好像也没什么异常现象。大家关了灯，四个人，两男两女，在一张写满文字的大纸上，四只手一齐握住笔杆。然后吴铭开始照着网上搜来的教程，召唤笔仙。

　　“然后呢？”吴铭躺在药水里，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吸收药剂。

　　然后，笔动了。

　　没人意识到笔是真的在动，而非某个人在恶搞。大家都不以为然。

　　再然后呢？

　　再然后......四人的中央，好像空气被搅动了，缓缓打着圈。隔着空气，可以看到对面的人脸都扭曲变形。

　　最后？

　　最后，那个圈里，伸出了一只手，手掌罩住了吴铭的脸，随后吴铭便没了意识。

　　“我的个天爷......”吴铭仰躺着，直瞪瞪看着天花板，“......那是，妖怪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那个老者，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女人，走了进来。“邢尸大人，好久不见。”

　　“那语气，那神情。莫非与我认得？”吴铭心想，“可，为什么他叫我‘行尸’？这是给我取得绰号？”

　　吴铭并不作答。

　　那老者径自走到吴铭面前，吴铭注意到他虽须发皆白，但五官尚显清癯，可鼻梁上兀自突显的一条刀疤，却平添了一股霸气。而那老者身后跟随的两个女人，虽说面容姣好，仪态端庄，但一脸冷峻，似乎很不讲情面的样子。

　　吴铭看着那两个女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双腿大张，一丝不挂地躺在水里，虽说药剂颜色颇深，理应不会把不该暴露的地方露出来，却也感到失礼，不由并拢两腿，脸上一阵火烧。

　　那老者背负双手，直盯着自己，目光里满是审视。吴铭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笼罩着自己，很不习惯。

　　“他刚刚和我说话了，”吴铭心想，“我总得也说点什么吧。”

　　他清了清嗓子：“呃......嗯！”这个回答有点尴尬，但除此之外，他也实在想不出说什么了。总不见得直接挑明了自己是被一个叫“笔仙”的妖怪抓来的吧。

　　那老者见吴铭只回答了两个毫无意义的词，眉毛上扬，颇有些意外的样子，又说道：“呃......我看你休整的差不多了，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吧......”

　　“我在这药水里躺了多久了？”吴铭不由问道，关在这个不见日月的房间里，时间成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药水......”那老者又皱皱眉，显然对这种说法有点疑惑，但还是说道：“三天了。三天，也足够把你治好了。”

　　吴铭惊道：“三天？我的个天爷！我老大......”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他那个秃头四眼的技术部老大愤怒的眼神。赶忙两手一撑，便要从盆里站起来。忽然想起，眼前还有两个女子，面朝着他站着。

　　“能不能......”他讪笑着，指了指那两个女子。

　　老者满眼尽是疑惑，仿佛觉得不可思议一般，转身看看那两个女子，点了点头，她们一声不发，转过身去。

　　一大块粗布扔在了吴铭脸上。

　　“擦干，更衣，去演兵场见我。”那老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