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上）溪河上流风雪娇羞 天山顶小道童赠酒
夜。
老道士营帐中，石念远与其盘膝相对而坐，二人中间一张矮桌板上，一盏烛火摇曳，几枚山橘静躺。
石念远伸手拾起一枚山橘，剥好后朝老道士抛了过去。
老道士伸手接过，掰下一瓣送入口中，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笑着。
“老牛鼻子，都不剩多少时日可活了，还笑得那么贱，你不怕死？”石念远再从桌上拾来一枚山橘剥开，然后整个朝嘴里一丢，结果被酸得浑身激灵，立马“呸呸”吐出。
“怕，如何不怕？生而为人，总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纵然贫道早已了结凡俗因果，一心求道，然而唯有生者，可闻大道，众生芸芸，谁不怕死？”老道士手端山橘，揶揄看着被酸得面容扭曲的石念远。
老道士一翻手，手中出现一只竹筒，放到桌上朝石念远推了过去。
石念远的视线在老道士套在尾指上的戒指上面停留几息，而后接过老道士推过来的竹筒，打开闻了闻，饮下一大口清水，幽怨看向幸灾乐祸的老道士：“总不能嘻皮笑脸等死吧？有没有什么办法？呃……你那枚要甜些？”
“愁眉苦脸一日，笑逐颜开同样一日，何苦来哉？”老道士将手中山橘掰开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朝石念远递了过去。
“少扯鸡汤，说重点，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石念远将山橘接了过来，掰下一瓣放到眼皮底下看了看。
“有，并且不少。”
听到老道士的话语，石念远眼睛一亮，随手将山橘丢入口中，结果，这一枚比刚才那一枚还要酸涩，苦起脸赶紧吞咽下去，凝神细听老道士述说。
“其一，天地孕灵药，妙手炼灵丹。在丹药炼制一道上，仙道六圣地中西渊葬情宫独领风骚，若是寻到凝聚日月精华的灵药，就能炼制出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其二，灵宝夺造化，通灵护真主。覆雨大陆流传灵宝不计其数，总体可以分为先天孕育与后天锻造两类，不论是先天灵宝还是后天灵宝，其中卓绝者，都拥有着颠倒阴阳，逆转乾坤的通天威能。其三，舍身弃本道，离魂瞒生死。仙道修士之于凡夫俗子，可以说千里挑一，然而覆雨大陆何其庞大，仅鸣雷帝国九州三十六郡，人口就数以几十亿计，诞生修士不计其数，无数修炼功法灿如星河、齐争共鸣，其中不乏为求长生而另避蹊径的邪门外道，比如六圣地之一的冤魂海枉死城，主修功法《九劫化魔诀》，就是一部向死而生的奇诡修炼法门。其四，若是能堪破超凡迷障晋身通黎境，自然能得到天地大道认可，得以补充先天命元，从而增加寿命。”
石念远用力揉着太阳穴：“说了那么多，怎么实际操作？”
老道士翻手再取出一只竹筒，抬手作邀饮状说道：“贫道宁死不愿转修外道邪法，而不管是灵丹妙药还是绝世灵宝，尽皆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贫道只能时刻潜心参悟大道，争取在坐化前堪破超凡迷障了。”
老道士说完，学着石念远方才的样子将手中剩余山橘一下全部丢入口中。
石念远啐了一口道：“潜心参悟大道？我只看到你每天故作高深，实则浑噩度日，明面上闭目凝神、冥思苦想，私底下根本就是在偷懒睡觉、混吃等死。”
看着老道士微笑不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石念远无奈起身，拍拍屁股告了声别，拉开幕帘走出了营帐。
一只飞蛾趁着石念远张帘间隙，偷钻进老道士帐中。
老道士平静的看着飞蛾飞近，围绕着桌上烛火兜转了几圈，而后一头扎进摇曳火光里。
营帐外，玄度玄烛双月重圆，月光格外皎洁明亮，如水月华披洒在九州大地。
篝火旁，木子涛正在添整木柴，柴火上正在烧烤着两只山雉与几条河鱼。
“给我留只鸡腿。”石念远走到木子涛身边，拍了一下木子涛的肩膀。
“好的，石公子。”木子涛一边应答，一边从篮篓里取出佐料洒上，山雉河鱼渗出的油脂滴进柴火，引得火光不停跃动，一阵香气随火烟弥漫而出。
石念远左右眺望了半圈，远处剑峰依旧震撼，烈阳山麓四字在月色下依旧清晰可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仙家洞天福地造化钟神秀，越是靠近烈阳山麓，山川风景越是明丽优美。
远处清澈见底的无名溪河中，流风雪赤脚坐在河中央一块半露出水面的大石上，两只雪白脚丫半没进水中，交替踢着水。
石念远毫不生分的从木子涛篮篓里翻找出两张潼河麻饼，在木子涛眼前晃了两下表示感谢后，就朝着流风雪走了过去。
“哟，大小姐好兴致。”石念远站在河畔挥手招呼。
低垂着头的流风雪看到石念远在水中的倒影，一只脚丫从水里奋力踢起，一蓬水花朝石念远溅射飞去。
“大小姐，你在这样玩之前，要不要先考虑一下，从我的视角是否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石念远摊手无奈说道。
流风雪一怔，随后面色羞红，捡起身旁一枚石子，扬起手就要朝石念远掷去，石念远都已经摆好躲闪防御架式了，不料，流风雪神色黯淡，扬起的柔荑放回，石子从手中滑落，在大石上“咕噜噜”滚了几下，“咚”一声沉入溪河。
石念远脱下鞋袜，下河朝流风雪走去，河水清浅，方没膝盖，清秋的溪水凉意颇重。
月光被石念远遮挡，失神的流风雪抬起头来，看到石念远伸手递过来一张潼河麻饼。
“你怎么了？”石念远关心问道。
流风雪没有出声回答，扬起粉颈张嘴咬下一口石念远手中麻饼。
石念远无奈摇了摇头，在流风雪身旁坐下，石头不大，坐不舒服的石念远用手肘拐了拐流风雪：“挪挪。”
流风雪剐了石念远一眼，朝旁边挪动些许，而后继续用脚丫在水中轻柔踢打，沉默不言。
“流风女侠，你这是什么了？”石念远啃起另外一张麻饼，边吃边说，话语咕哝。
“在旭阑郡，一年两度的重月圆，是一家团圆的节日。”流风雪终于轻声开口。
“想家啦？”石念远再咬下一口麻饼，嚼嚼出声：“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不巧不成书，不瞒你说，在我的故乡，有着相似的节日与习俗。”
“苍云郡也过重月圆？”流风霜歪头看向石念远问道。
石念远露出回忆神色，目光柔和说道：“在我的故乡不叫重月圆，叫作月夕。月夕时，人们祭月、赏月、拜月，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赏桂花、饮桂酒、吃月饼……”
“月饼？”流风雪伸手将石念远手中麻饼抢过，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
“呃？”石念远看着流风雪拿走自己已经咬了两口的麻饼吃了起来，有些错愕。
“怎么了？”流风雪再次歪头询问。
“没什么……”石念远忌惮于大小姐的凶残暴力，不敢点破。
“月饼？和麻饼差不多吗？”流风雪嚼着麻饼问道。
“月饼当然要好吃多了！”石念远大手一挥续道：“虽然木子涛家乡的特色麻饼确实味道不错，不过在月饼面前，哼哼，相形见绌！”
“切。”流风雪翻着白眼表示不信，而后话锋一转，开口问道：“石念远，你为什么要修仙？”
“被老牛鼻子坑蒙拐骗来的呗。”石念远舔着手指上的麻饼残沫，随口应道。
“骗人，咦……你好恶心。”流风雪嫌弃说道。
“这叫节约粮食，粒粒皆辛苦晓得吗？旭阑郡伯府大郡主，哪里懂得民间疾苦……”石念远弯起腰在溪水中洗着手摇头调侃道。
“走开！武侯府大少爷，话大不怕闪舌头。本女侠再不懂也要比你懂。”流风雪嘟起嘴不满道。
流风雪捡起一块扁平石子，朝河面用力一掷，石子点水弹跳数下，沉入河底。
“小时候每年重月圆，娘亲都会带着我和霜儿到伯爵府后山凉亭去赏月，平日里忙得根本见不到人影的父亲，在重月圆时也会抽出时间来，陪伴在娘亲我们身边，那么多年来，我们娘仨儿一年到头，往往就只能见到父亲这么两次。”
“所以那时，我总期待着一年两度的重月圆，七岁那年重月圆，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赏月时，我突发其想，玄度玄烛上边有没有人；他们会不会像我们正在看着他们一样，也在看着我们；他们是不是也正在一家团聚着享受天伦之乐；从玄度玄烛上看起源星会是什么样子，与我们在起源星上看玄度玄烛有什么不一样。然后，我就问了娘亲。”
“伯爵夫人是怎么回答你的？”石念远顺着流风雪话头询问，不过不待流风雪回答，脑海里灵光一闪，立刻续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是不是跟你讲了一些神话故事？”石念远脸色怪异，并且莫名兴奋的说道：“比如什么嫦娥、玉兔、吴刚之类的！”
流风雪听着一连串的陌生名词，错愕摇头道：“娘亲说，她也很好奇，与我一样从小就好奇。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娘亲不知道的事情。”
流风雪站起身来，望向夜空伸出手，虚握着玄度玄烛继续说道：“所以我就想，自己有一天能够带上娘亲，带上父亲，带上霜儿到玄度玄烛上面去看看。父亲那时候笑着告诉我，或许大乘境修士能够做到。”
流风雪顿了顿：“第二天，父亲极为难得的没有消失不见，并且带来了纳兰爷爷，那一天，我和霜儿正式接触仙道，再后来，纳兰爷爷将我和霜儿带到了凤鸣山。不久，我和霜儿双双悟得灵知，那时候，不知仙道飘渺，不懂天高地厚的我，总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够修炼到大乘境，很快就能够带着一家人到玄度玄烛上面去了。”
流风雪收回手臂，头颅垂低：“一年后，从凤鸣山回到江北城，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娘亲我已经灵知境合品修士了，只要我修到大乘境，就可以带她到玄度玄烛玩了，但是……”
凛冽秋风寒。
流风雪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轻，轻到石念远方一听清，就被夜风吹散无踪：“娘亲死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