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莫芦子期轻唤道。
两位皇子这是唱的哪一出？难道，是要将我送给这小娘子，好尽快稳定赤犬城民心？呜呼哀哉！我徐念竟沦落到被当作礼物的地步！
徐念沉浸在思绪中，完全没有听到佳人呼唤。
莫芦子期见徐念不理睬自己，气得一跺脚，提高了嗓门喊道：“恶贼！”
“欸，小娘子？”徐念连忙转过身来。
两人对视。
“已两次了！还说自己不是恶贼！”莫芦子期气鼓鼓地说道。
小娘子真是有趣！在两位殿下面前，端庄稳重，待到殿下离开，又变回了这蛮横模样。
“方才目送殿下离开，加之正思索该如何与你说道理，因而未曾听到小娘子呼唤。莫怪莫怪。”徐念笑道。
“哼！侵略就是侵略，有何道理可言？不听不听！”莫芦子期背过身去。
夏瑗的外袍，对莫芦子期来说，有些大了，下摆边沿已拖在了地上。
徐念看着披着将军外袍，背朝自己的莫芦子期，右肩偏下处，绣着一个苍劲有力的“夏”字，背部正中，绣着“抚军”两个大字。
不禁心下赞叹，啧啧，仙长娃娃总是能想出一些看似奇怪，却十分实用的法子！比如，将民用的独轮小车推广到军中，确实方便不少。再比如眼前的这将军外袍，主色为墨色，右上方，用金色丝线，纹绣上国号，再用朱红色丝线，于中间纹绣上军职，让人一目了然，可比前朝的飞禽走兽要好辨认得多了！
虽说前朝文官织禽，武官绣兽，禽是珍禽，兽也是异兽，但是，禽兽二字，自然不讨人喜欢！
夏绵涯将想法说与夏瑗听，夏瑗又说与夏翼听，夏翼再说与百官听，前前后后，无一人反对。
于是，夏翼废除了织绣飞禽走兽的文官朝服与武官外袍，采纳了夏瑗，实际上是夏绵涯的建议，文官朝服主色为朱红色，象征王朝兴旺如火；武官外袍主色为墨色，寓意战场肃穆，同时，也是寄托了对殉国将士的哀思。国号与官职，再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纹绣上去。
造丝纺赶制月余，百官穿上新衣之后上朝，整个朝堂都焕然一新！
夏翼坐在龙椅之上，接连叫百官转身，抚须大笑，欣喜非常！
“小娘子，莫生气，且听我一言。”徐念边说边走，来到了莫芦子期面前。
“联合军入城，可曾滥杀百姓？”
“我在将军府内，怎么会知道？”
“也罢也罢，小子一次说完吧。”徐念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夏、梁军纪严明，但有战事，不得欺杀百姓，不得掠其财物。有违者，斩！攻占敌城后，于城内饮酒吃食，也必须支付相应银钱。违者，五十军棍，扣饷三月！就连吃自家军中的葱油饼，也需排队领取，我用三十军棍换来的饼，小娘子却只吃了一半，叫人心疼。”
莫芦子期听到此处，双眉一低，露出了歉意。
“相反，小娘子可知道西莽朝廷，是如何荼毒我大夏百姓的？研制毒药，投于水源，若非我朝人才辈出，加之上天庇佑，那么此时，莫芦一部与这赤犬城，将依旧处在拓跋清风的欺压之下。另外，小子与小娘子也就不得相见了。”
徐念这一番话，本是颂扬联合军品行端正，数落莽廷凶狠歹毒，说得也是义正言辞，仅是最后一句话，有些戏谑。
再次听到拓跋清风的名字，莫芦子期几欲咬碎银牙！猛然伸手，拔出了徐念腰间的长剑！
“小娘子，你这是作甚？”
徐念惊呼一声，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三五十个莫芦子期也不是自己的对手。相反的，徐念是担心莫芦子期想不开，寻了短见。
“拓跋恶贼的尸体在哪？不刺上一百个窟窿，难消我心头之恨！”
徐念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去寻死。同时又暗叹这小娘子，竟如此泼辣！
“或许，还在将军府前吧。”徐念说道。
徐念不是不想劝解，但莫芦子期此刻正在气头上，劝也是白劝，不如等她气消去一些，再行开口，想必会容易得多。
莫芦子期闻言，左手紧捏着外袍领口，右手提着徐念的长剑，气冲冲地往将军府快步走去。
对徐念来说，这本是绝好的脱身机会，奈何日夜傍身的长剑，被莫芦子期拿了去，只得摸一摸空荡荡的剑鞘，也跟了过去。
将军府内，夏绵涯与一众征莽铁骑骑长，正在布置院落。
夏绵涯虽无官职，却与皇子亲密，众人听从他的指挥安排，也没什么奇怪。
“殿下的心思，也真是奇怪，将军府这许多屋子，大的小的，朝南的朝北的，一个都不用，非要将这空荡荡的院子拾掇成统帅府。”伍春与胡振两人抬着一张长案。
“伍二爷，我觉得倒也没什么不好，既宽敞，又明亮，只要不下雨就行。”胡振说道。
“我就是担心下雨啊！哎，你那边抬高一点儿！”
“好的二爷！”
九位骑长们忙前忙后，数十名铁骑士卒却在四周的走廊内吃着喷香的葱油饼，并且，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调子唱着。
“大夏好男儿啊，参军入彦棠哦~
彦棠何处最舒服？征莽铁骑哟~
骑将身先卒啊，嘿！骑长也护犊~
两万铁骑破敌阵啊，为君抛头颅~”
这调子浅显易懂，夏绵涯听了，也觉得十分贴切。
前几句看似玩笑，实际上尽显铁骑兵卒对上官的爱戴。最后两句自不用说，忠君，忠国！
此时，恰巧行到了府外的徐念，也听到了，不过眼下可没空跑进去炫耀一番自己创作的曲子，更没空告诉铁骑们，应该摆上三五只瓷碗、陶罐，拿了木箸，边敲边唱。
眼下，拿回小娘子手中的长剑，才是要紧事！
莫芦子期寻了一圈，也没找到拓跋清风的无头尸体。
“恶贼！你哄骗我！”
“拓跋清风确实是死在此处啊，小子亲眼所见。”
“那之前我从府内出来时，怎没有见到？”
“小娘子第一次出去，未及走到，听小子夸赞美貌，便折返了回来。第二次，小娘子饿得体力不支，头晕目眩，却是由小子抱着出的门。”徐念解释道。
听闻轻薄之语，莫芦子期却未曾生气，反而双颊泛红，还有些发热。又见徐念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于是一跺脚，转过身去。
“小娘子莫要生气，待我去替你询问。”徐念说完，往府内走去。
走廊里的一众铁骑最先看到了徐念，纷纷起身，站得笔直，高声喊道：“参军！”
徐念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歇息。
伍春等骑长也纷纷喊一声“徐参军”，算是问候了。
夏绵涯也拱手说道：“参军大人。”
“仙长娃娃，你可知那拓跋清风的尸体在哪儿？”徐念此时可无暇斗嘴，直接开口询问。
“参军寻那无头尸体作甚？”夏绵涯好奇问道。
“实属无奈啊，你看！”徐念指了指门外提着长剑的莫芦子期。
“哦，莫芦姑娘吧？绵涯须得去招呼一声。”说完也不理会徐念，径直走了出去。
徐念无奈，只得跟着夏绵涯，又行至了府外。
忙活着的一众骑长，听到莫芦姑娘几个字，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跟了出来。当然，数十位铁骑士卒，也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好看的热闹。
“莫芦姑娘，绵涯有礼了！”夏绵涯左手背于身后，微微弯腰说道。
莫芦子期见状，将持剑的右手背于身后，欠身回礼。
“徐参军与我说了，只是不巧，那无头尸身已被大火焚尽，孤零零的头颅，吊悬在西门箭楼之上。姑娘若是想刺上几剑，绵涯这便差人取来。”夏绵说道，语气平淡。
莫芦子期闻言，脑中浮现出骇人场景，几欲呕出。心中想道，这年纪轻轻的白面娃娃，竟如此毒辣！
夏绵涯总是能够洞察人心，看了看莫芦子期，再看了看徐念，说道：“绵涯本不想麻烦，将尸身、头颅一同烧尽便罢了。后来想起徐参军对姑娘有意，那么姑娘的仇人，便是绵涯的仇人。再者，拓跋清风暴虐，欺压城内百姓，绵涯将其枭首示众，也是告慰万民。”
夏绵涯一番话说完，徐念见莫芦子期竟然在点头！
这小娘子，这么好哄骗吗？
怎么仙长娃娃也与二位殿下一般，言语中有意撮合我与小娘子？恐怕是早就商量好了！
一旁数十位铁骑成员，也不忘凑个热闹，一同抱拳高声说道：“参军夫人之敌，便是我等之敌！”
莫芦子期听了，心下感动，也学着铁骑模样，抱拳回礼，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不停地朝着徐念说着恭喜恭喜。
莫芦子期这才反应过来，羞愧难当，只得掩着脸，转过身去。
众人瞧见了“抚军”两个大字，立时止住了笑声。
胡振挠了挠头，轻声问伍春：“伍二爷，莫芦姑娘怎披着殿下外袍？这……”
“这个……我也不知，想来定是复杂无比！我们还是到府内搬东西吧，走了走了！”
“好的二爷！”胡振又在头上挠了几下，才转身随着众铁骑进了府内。
“莫芦姑娘，赤犬城刚刚经历大战，百废待兴，黎民也需安抚。莫芦一族的悲惨遭遇，绵涯也听城内百姓说了，姑娘节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望姑娘早日担起城主之重任，还百姓安心，也好慰藉令尊在天之灵。”夏绵涯说完，朝着莫芦子期的背影微微弯腰，接着也向将军府内行去了。
待到夏绵涯走远，莫芦子期才转过身来，低语道：“子期领会了。”
徐念见状，连忙说道：“莫芦姑娘，这就对了。任重道远啊，要做的事情可不少！快将长剑还于小子，去忙大事吧。”
“徐念。”莫芦子期喊道。
“莫芦姑娘？”
“不对！重来！”
莫芦子期重新喊道：“徐念。”
“小娘子？”
“不对！重来！”
“小子到底该如何应答？”徐念不解。
“徐念。”莫芦子期又喊道。
“莫芦子期！”
“这么凶做什么？两个字就行，记住了，两个字！”
莫芦子期低下头，将倒握长剑的右手贴在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徐念。
“徐念。”
“子，子期？”
莫芦子期双颊再次泛红，心下欢喜，口中却说道：“我又不叫子子期，都说了是两个字了，你这么笨，如何能做参军？”
“是，是是，小子愚笨，姑娘还是快将长剑还我吧。”
“这剑，对你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那我偏不还你，叫你每日里想这柄剑！”
其实还有一句，“叫你每日里，也会想我”，只是莫芦子期未曾说出来。
可是，徐念却不说话，一脸愁容。
莫芦子期心中又难过起来，几经犹豫，最后还是将长剑放在了徐念手上。
“这就还给你，真是小气！”说完，莫芦子期转过身，走了。
眼泪滚落在脸颊上，也不抬手去擦，不想让徐念瞧见。
徐念望着渐行渐远的莫芦子期，一时间，忘记了还剑入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