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超弓着腰,轻步缓行,逐渐靠近西门,看到两扇厚重的大门已然毁坏,粗大的门闩也断成两截,想来应是攻城锤所为,只是不知此番莽人可曾驱得巨兽前来。
他背靠着城墙,左手举盾挡在胸前,转头看着右上方,一级一级地登上台阶,落脚极轻。但似乎还是被人发觉,就在双眼刚好能够看到垛口内时,一柄弯刀捅了出来!
卫超急忙一个转身,堪堪躲过,也不再隐匿声息,干脆飞奔而上,剩下不过十来级台阶,三步便跨了上去,在城墙上站定。
地上趴着的五六莽军,见到敌人上来,纷纷爬起来挥刀便砍。可哪里是卫超的对手?十来个呼吸的功夫,便悉数被卫超从城墙上扔出了关外。
“薛刚!占据城门,弓手上楼!”卫超向关内喊道。
薛刚闻言,指挥关内的军士行动起来,大盾上前,阻住了已失去大门的关口。弓手纷纷从关口两侧台阶上了城墙,将羽箭搭在弓弦上,半蹲着身子,从望口向外观察敌情。
胡振也上了城墙,跑到卫超身侧,说道:“骑将,找到了七八个,已全部砍了,弟兄们还在继续搜查。”
“还有多少弟兄?”卫超问道。
“属下清点过了,连你我在内,来时两百,现在能动的,还有一百六十六。”胡振答道。
“战马呢?”
“箭雨来得突然,躲避时顾不上马匹,眼下几乎没了!”胡振恨恨说道。
“你且看看敌阵。”卫超说完,靠着城墙坐在地上,似乎在思考应敌之策。
胡振猫着身子,透过望口向外看去,乖乖!乌压压一片,茫茫多的人啊!
莽人向来不举什么旗帜,也没有颜色各异的甲胄战袍。闲时,取个枝条,做放羊赶牛的牧民;战时,握柄弯刀,便是凶悍的战士。
亦不像东原人那么讲究,头发编成十来个细辫,即便一年不洗,他们自己倒也不觉得馊臭黏稠。汗液混合着尘土、兽毛,凝结在脸上、手上黑不溜秋。
此时人挨着人,站在一起,可不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么。
“骑将,怕是不少于五万人!方才我已检查了,关内守城器械已尽数废了!莽贼接下来应是要肆无忌惮地攻城了。”胡振说道。
“卫将军!”此时薛刚也上来了城墙,“卫将军,末将方才问了关内守军,你猜莽贼是如何破关的?”
“猜?现在还有工夫跟你猜谜?有屁快放!若不是先前我奉命离开了一会,你眼下还有命在?”胡振骂道。
在驰援激流关的路上,胡振向部下打听那阴阳怪气的蒲郡守将,得知了之前在临水县,这薛刚对卫超出言不逊,就已憋了一肚子火了。
“不得无礼!”卫超呵斥道,“薛守将,你说来听听。”
卫超自然也没心情猜谜,直接让薛刚说明。
“前几日,关内守军有几人病倒,咳嗽不止,医官试了不少方子,皆不起效用。此刻想来,这病应是与临水县同出一源。”
薛刚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后来东门外来了两三百姓和一位郎中,询问关内是否有将士染病,说是他们村中也有人病了,已被郎中治好,寻思着激流关将士常年护卫国土,便来问问,若是无人染病,立刻就离开此地,再去往他处询问。”
“守军就这么放他们进来了?”胡振插嘴道。
“东门守军见他们是从关内来的,便不曾多加盘查,加上几位袍泽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只想着救人要紧,便放了那几人入关。”薛刚正待说下去,却又被胡振打断。
“行了行了,后面的不用说了,啰嗦至极!”
薛刚见卫超也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无需再说,不免心中奇怪,太守赵大人时常叮嘱自己,但凡汇报事情,须无比详细,切不可只说个大概,以免错漏了重要线索。为何眼前这两人却嫌自己啰嗦?
既然如此,那便换个话题吧,多与卫将军说说话,日后请罪也不会太过尴尬。
“卫将军,激流关如此重要,为何只有两千守军驻防?兵力还不及蒲郡守军的十分之一,未免太过空虚了。”
“此时无暇谈论,莽军五万,陈兵关外,随时可能冲关,两位先说说应敌之策吧。”卫超算是直接无视了薛刚的问题。
薛刚闻言,可不打算放过与卫超交谈的机会,率先开口道:“我军战马遭两轮箭雨袭击,眼下已所剩无几,不然末将定向将军请命,率领骑兵冲杀!”
胡振闻言,一手扶住脑门,抽动嘴角,嘟囔道:“尽说些废话,骑兵冲杀,轮都轮不到你蒲郡守军。”
“兵力悬殊,不可主动出击,只能固守城关了。只是大门已毁,阻拦住敌军冲锋,怕是不易啊。”卫超担心地说道。
“骑将大人,担心也无用处,我等只需全力死守此处,待到陛下调派的增援赶到,便可反击。”胡振说道。
“你这不也是废话么。”薛刚也学着胡振,小声嘟囔道。
“若是思华在此,或许有应对良策。”卫超不禁想起徐念。
三人正说话间,关外莽军阵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呜---”,接着便是震耳的喊杀声。
“莽军冲关!戒备!死守!”胡振朝关内大声呼喊,随后快速下了台阶,与守军一起,在关口严阵以待!
薛刚也下到关内,放声喊道:“大夏尚武,诸位皆是铮铮男儿,更有天石战刀在手,以一当十自不在话下!莽贼性残,踏我国土,害我百姓,待会厮杀万莫手软!杀---!”
“杀!杀!杀---!”众军齐声呼喊。
卫超舍了大盾,还刀入鞘,自地上拾起两柄枪矛,一手一柄,转上几个圈试试分量,随后也来到关口,对胡振和薛刚说道:“坚守此处,配合城墙上的弓手,不可放进来一人!”
“是!”二人回应道。
让众人意外的是,莽军并没有向关口蜂拥而来,而是推出了十架投石机,在距离关门百十步左右停了下来,每架投石机都有十来兵卒举着大盾防护。
在将投石机安置妥当后,又有不少举着大盾的兵卒在投石机两侧一字排开,随后数千弓箭手上到前来,借着大盾的庇护,纷纷在弓弦搭上了羽箭。
原来先前的号角声是布阵信号,而并非冲锋命令。
卫超等人在关口看得真切,皆是忧心忡忡。
“骑将,我怎么感觉莽贼像是要平了我激流关……”胡振说道。
“激流关已屹立在此地一百多年,今日我薛刚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毁去那些投石机,定不叫莽贼如愿。”薛刚恨恨道。
“哟,看来是我眼拙,未曾看出薛守将还是位万人敌的无双猛将!去吧,我与卫将军替你擂鼓助威!”胡振讥讽道。
“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说这些!”卫超呵斥道。
“将军,莽军若对着城墙,投石齐发,上面弓手只怕要糟,要不要撤下来?”薛刚也不去搭理胡振,向卫超问道。
“城上守军一旦撤下来,莽军应是会立刻上云梯,难办啊。”卫超分析道。
“隐蔽!投石!隐蔽---!”城上守军大声嘶吼道。
在城上守军发出警报之前,莽军的十辆投石机就已然发射,此时,已是乱石穿空!
“放低身形!背靠墙壁!双手持盾上举!”卫超大声下令。
关口的士兵闻言,纷纷照做。继而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应是石块砸在外墙上所致。另有不少石块砸在城楼上后滚落下来,撞击在大盾上,众人只觉得双臂发麻,两腿打颤。
“坚持住!”胡振喊道。
等石块尽数落地,卫超快速跑上城墙查看情况。只见地上散落了不少石块,不少垛口已出现缺角,弓手们纷纷散开躲在了垛楼里、烽火台里。也有躲避不及的,被飞石砸中,眼下已没了呼吸。
城墙在敌军投石范围之内,立于此处,极度危险。不能派兵防守,那,用火吧。思华也说过,火能攻,也能守。卫超心想。
“弓手听令!速速下楼!去辎重库房将酒坛尽数搬来!”卫超下令道。
一众弓手猫着身子,顺着两侧楼梯,有序而下。
“搬来之后,全部砸在城墙通道上!”卫超继续说道。随后下到关口,“薛刚,抓住空当,让盾手活动下臂膀!”
“胡振,随我来!”卫超想起来,库房应该还有几架床弩,敌军若是密集冲关,运气好的话,一箭能杀死两三人。于是叫了胡振一起去推出来。
二人刚跑到库房,耳中传来薛刚的尖细喊声,“隐蔽!投石!隐蔽---!”
卫超抬眼望去,乱石排成一排向激流关砸来,库房距离关口虽有一段距离,却也不算远,只有些细小碎石飞来。看来还真如同胡振所说,关墙才是莽人的目标,想用飞石毁坏。
但凡城墙出现缺口或是坍塌,莽军便可设法攀爬而入,不用挤在狭小的关口,挨个往里送死。
想法虽好,可这激流关屹立百年,城墙年年修缮,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摧垮的。
卫超与胡振进入了辎重库房,弓手们正急忙搬着装满了酒的坛子往来运送。
“时刻警惕,注意投石!”卫超提醒众人。
二人四下搜索着床弩,终于在最里边找到了一架,被墨色的大布盖着,只露出了半个木轮。
卫超掀去盖布,一架油光发亮的床弩出现在眼前。
弓弦上吊着一块木牌,上面似乎写着字。卫超取下来一看,乃是徐念笔迹,“弓弦损坏,已更换莽兽皮制弓弦,修复,射程一百八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