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有些犹豫，沉吟不语。
祝澄沉默了一会，忽然有些生气地开口道:”你将我放下吧。”
林封一愣。
“这几日劳你费心了，我们终究门派有别，不敢再多劳烦你。你把我放在这里，我自会想办法联系教众。”
林封道：“祝小姐，不要再说了，这断然行不通。眼下两方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你这样一个负重伤的女子贸然出去，那可太危险了。”
他思前向后，始终不敢带着祝澄飞出。暗下决心，便一咬牙，朝相反方向疾飞而去。祝澄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林封飞了许久，心中思绪杂乱，一口气也不知道飞出去多远。直到将众人激斗处的山林远远甩在身后，才方冷静下来。
他看向下方，此时起码已离钟寒山数十里开外，四周都是余脉下的一些小山丘，有一条小溪流经，更有水潭藏于山脉中，一片绿意盎然的样子。
不远处，几座木屋正坐落于山脉之中，似乎是一个凡人聚居的小山村。
林封见状，按落遁光，便降落在这个小山村之中。此时正是农忙时侯，村中只稀稀落落几个人，因此林封二人并未引起注意。
他背负祝澄，去找了村头一户人家敲门。
不消两下，便有一个垂发小童从从容容把门开了。
林封拱手一礼，客客气气地道：“小施主有礼了，我乃太岳山上的道士，不知贵处是否方便，烦请收容我一下。”
那小童见他背负一个妙龄女子，面色有些慌张，便道：“道长莫急，请进便是，太一派声威远播，小的不敢吝惜寒舍。”
他将林封二人让进内室，帮扶着将祝澄放在床上。
林封道:”你家中可有别人？”
小童道:”我爹去很远的地方应役去了，家里只有我娘，现在正在田中干活，晚上方会回来。”
林封道:”我写个符你拿去，贴在村口大道旁。回来亟亟关了房门，不要告诉别人。”
随即提笔画了一符，灌注法力，这样一来如果有修行者到此，林封就会有法力感应。那童子倒也听话，把灵符袖了便去。
林封忙完这一切，便去烧了热水，替祝澄清洗伤口。祝澄忍着疼痛与羞赧，任凭他把衣服掀开，露出伤口，把一条布巾将血秽抹尽。
挨到傍晚，林封听到大门一响，那童子迎上去时，才知道是家中的主妇归来了。听童子道:”娘，今日午后时分，有个道长投我，要留在这里借宿。还背着个受伤的漂亮姐姐。”
那农妇听了，倒也不忌惮。放下手上东西，来到内室与林封见过。
林封寒暄几句，见她也是淳厚山民，便放下心来，就此安心在家中住下。那妇人见林封照料病人，怕他不方便，把自己的干净衣物拿来一套与祝澄换洗，还提出可以帮忙替祝澄梳洗。林封自感激谢过不提。
两人一连在这山村中一连住了两日，林封白天去山中寻找草药，回家后便捣磨研碎，做成药膏，与祝澄敷用。得了闲，便帮那童子做些打柴、扫地、挑水的活计，以为回报。
他衣不解带地悉心服侍了祝澄两日，期间因恐正魔两教派人搜查，闭门不出。挨到第三日，清晨起来，去内室中看望祝澄，她伤已好了大半，除了血气一时虚弱，已经能下床站走。
林封扶着祝澄的一臂，陪她在屋中走了一会，两人正说笑间，忽觉法力一阵波动，已感应到自己放下的灵符被激发，想是有修仙者前来了 。
林封暗叫一声不好，忙叫祝澄坐定，自己径自出门去。方到舍门首，只见一片柴门拴着。左右看时，并不见看家的童子在哪，院内空无一人。
到了院外，忽见大道尽头有一女子，横道而立，容貌美艳无比，正是那魔教的圣女。
两人只隔着一垛矮墙，差不太远。她身边花丛中，那小童正毫不在意地自顾自玩耍，以他的凡人孩童之躯，自然看不出圣女身负修为，因此毫不躲闪。
那圣女见林封出来，面色一喜，与他对视一眼。便走到路旁，把那小童抱在怀中，朝林封阴冷地一笑。
那小童不知危险，好奇道：“哪里来的姐姐，不知道姓甚名谁，来我家有何贵干？”
林封见状大急，忙伸手厉声道：“不要动手害他！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那圣女满意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小童，冲林封宛然一笑道：“谁说我要动手了，道长可不要误会。”
林封道：“我没有恶意。我知道你的来意，实话与你说，你要找的人，就在屋内。”
圣女脸色一变，严肃道：“带我进去。不要耍花样。”
林封便转身，将圣女领进屋内。
祝澄方才扒在窗边，已将外面的情况看个明白，见圣女掀帘进屋，喜道：“圣姑……”
圣女见果然是祝澄，忙凑上前去，检查她的身体，关切地问道：“澄儿，你没事吧？”
祝澄点头道 ：“我好得很，只不过在山中受了点伤，又另有一番奇遇，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圣女道：“没事就好。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教主听说你在山中失踪了，像发了狂一样，派了许多人过来，差点把钟寒山翻个底朝天。”
祝澄起初沈默着，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不满道：“是么？我要是死了，他损失可大了——”
圣女严厉地打断了她：“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们，是不是被这小道士挟持了？我这就了结了他。”
说着，不怀好意地看向林封，就要作势出手。
祝澄忙拦下她道：“不……不是的！那日我与林封一起坠入地底，我身受重伤，后来又遇到危险，多亏了他救我，才没有死在山中。林封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谢他还来不及。你反要杀他，岂不是恩将仇报？”
圣女狐疑地打量林封一番，才对祝澄道:”此话当真？”
祝澄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也罢。反正张若虚这一帮人此行也没讨到好处，我便留这太一小弟子一命吧。”圣女收起兵器，“此地不宜久留，你收拾一下，咱们立刻动身回去吧。”
祝澄道：“可是……“
圣女道：“可是什么？“
祝澄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愿回去。我还满喜欢这里的……“
圣女瞪了林封一眼，对祝澄道：“澄儿，你又在说什么胡话？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吗？教中自你失踪之后，犹如一团乱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你既然已养好了伤，便速速同我回去，将龙渊剑交给教主，再与他细细回禀此事。你知道的，以教主的脾气，可不允许你乱来。“
祝澄还待再说，被圣女严厉的眼神一瞪，便知道此事绝无妥协可能。
她沮丧地低下头，沉思片刻，便一叹气，对圣女道：“我知道了。圣姑，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要对林封说。“
圣女听了她的话，便起身出去了。一时间房中顿时寂静下来。
几天的相处就此到了尽头，两人心中都有些惆怅，面面相对，竟谁都没有先开口。
林封看向祝澄，只见她眼眶竟有些发红，一张虚弱的白脸竟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林封问道：“祝小姐，你……你有什么话说？“
祝澄看他一眼，娇声斥道：“你真是个呆子。“说着扑入林封怀中，泪水从眼眶中溢出。
林封看着她怅然若失的悲伤神情，忽想起她那晚在谷底对自己吐露的心声，自己也不禁心中一酸，便只好拍拍她的肩。
想到两人即将分别，他的心中仿佛瞬间缺失了一块，强烈的情绪从缺失的这一块奔涌而出，填满整个心房，令他百感交集。这种感觉，分辨不出是苦还是甜，抑或是兼而有之，总之叫人留连不已，难以自抑。这是他十五年的人生经验中，从未体验到过的甜蜜和痛楚。
祝澄从他怀中起来，亮闪闪的眼眸中尚泪光涟涟，她双颊微红，对林封道：“或许将来有一天，在某个地点，我们会再次相见。“
林封惘然道:”或许吧……”
话音未落，她忽然扬起脸，飞快地在林封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说了一声“谢谢你，林封”。随即头也不回，就去转身开门，向屋外的圣女走去。
林封方反应过来，忙不迭追出，然而圣女却紧紧盯着他，以目光阻止了他的脚步。
不一会儿，林封就在山路旁，站定在一块凸起的青石板上，目送两人离开。
天色阴沉下来，数不清的雨点旋即降临，打湿林封的衣襟。
而他浑然不觉。
在他的眼中，仿佛一切都在旋转、加速。一辆马车从山那边转过来，飞驰到村口的山门牌坊，扬起的雨水顺着车辙飞出，洒向身后的尘土中，溅起无数浮尘。
林封看到，当车夫为祝澄掀起马车的帷帐的时候，她并没有上车，而是回头做最后的凝望。
她站在绛红色的马车前，风夹杂来的细密雨点纷纷被车蓬无声地挡下，润湿了上面的毛毡。
那一抹裙摆包裹着的娇小身影仿佛飘忽不定，但他清楚地看到，她黑色的眼睛和睫毛仍然缠结在一起，湿润而清朗，犹如从远方穿透层层雨雾而传来的一阵钟声。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