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荡漾至湖心的船坞,晕向四周掠过芦苇荡。
鱼儿浅跳,水花落在凤芷衣袖上,微凉。
她扒拉着眼前的芦苇,“碧儿,这西洋镜当真是波斯来的传教士送给爹爹那副?”
“自然!”
“那怎的我瞧不见船上如何?”
“不该啊!”碧儿一把夺过西洋镜,鼓捣半天。
凤芷凑过去,“如何?”
“……是瞧不出。”
凤芷气闷,脾气都发泄在芦苇上,一拍便惊出不少栖身此地的蟾蜍虫鱼。
“小姐不必担忧,我们早早便来此处,自季捕快上船未见有人,凤笑他们定然得手了。不如我们先上岸去,季捕快等不来人不久便会下船,您若来不及上岸岂不是要错过?”
凤芷暗觉有理,放弃西洋镜,支棱起船桨,划上岸。
一上岸,她便急着整理罗裙上的褶皱,“同凤笑说清楚了吗?只消拖延时间便好,可不敢真动那袁家的小姐,若有什么差池,爹爹恼怒起来又要禁足。”
凤笑是碧儿内弟,碧儿来凤家做活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中,凤栾生因恻隐之心收留,跟了姓,做事忠心,就是一根筋。
碧儿一边帮凤芷整理衣裙一边答:“启程的时候又同他确认过了,不会记错。”
凤芷沉心,簪了簪发,见芦苇荡旁乃是洼地,又起忧心。
“碧儿,此处怕是碰不着晁哥哥,咱们朝大路上去。”说着踏步向前,绸缎自碧儿指尖划过,抓不住。
她瞧着凤芷的背影急道:“小姐您慢着些,地滑!”
话音落,凤芷已然上了大路,反倒是个头偏矮的碧儿手脚打滑,折腾半晌。一入大路,碧儿傻了眼,黄土飞天,却不见凤芷。
莫不是朝季捕快处迎了?
碧儿加快脚步往路的尽头跑,不多时见到季晁和随行的小厮,上前行礼,“季捕快。”
她垫起脚,东张西望,却不好发问。
季晁亦张望一番,“芷儿,不要闹,便出来吧。”
他机警着神色,随时防着凤芷自暗处跳出来惊着自己。
碧儿踌躇半刻,怯懦懦开口,“季捕快,小姐,小姐她不在。”
这倒出人意表。
“那你?”
“我,我……”碧儿泪珠儿打转,季晁安抚道:“但说无妨。”
“小姐本同我来此踏青。”
“踏青?”季晁打断质疑,碧儿甩手凛眉,颇有几分像凤芷,口气亦然。
“季捕快莫要在意细微末节,便听碧儿说完如何?”
季晁浑身一个激灵,暗叹有其主必有其仆,无奈笑道,“好,碧儿姑娘继续。”
碧儿重新酝酿情绪,除了将起因说成踏青外,其他细节未有虚言。
季晁闻言快步去了碧儿口中凤芷最后出现的地方,唤身旁小厮,“季安。”
季安作揖点头,旋即在杂草中翻找,不多时便找到只绣鞋,鞋边针脚细密,非凤家绣坊难有这等好手艺。
三人面面相觑,季晁将绣鞋交给碧儿,“快!速回凤家报信,我回趟县衙。”
碧儿连连点头,提起衣裙便跑,不敢耽搁。清风自大路吹往河面,沿着潺潺水声一路向北有一船舫不紧不慢朝上游行。
船内,凤芷手被反绑着,黑布蒙着眼睛,不能视物。
“今日运气真好,竟能在路边捡到这般货色。”
说话人指尖描摹凤芷脸颊的轮廓,她躲闪后撤,察觉双腿未有束缚,奋力起身,黑暗中朝着某处奔逃。
“想跑?”男人发出瘆人的笑声,“尽管试试。”
话落,竟真的传来一阵脚步远离的声音,似有不管不顾的架势。
凤芷朝前探着步子,被横垣在前方、软绵绵的物件绊倒,随后听到一声娇弱闷哼。
此处还有他人!
“是谁?”她朝着方才声源处探,嗅到一股脂粉气。
“是同被抓来的姑娘?”
对方没有答话,她又道:“你可想逃?咱们合作,定能出去!”
一阵摩擦出的窸窸窣窣,“姑娘莫要说笑,他们各个都是亡命之徒,只凭你我……怎么可能?”
“不试怎知不能?难道你想坐以待毙,任他们摆布?姑娘不会不知,咱们接下来的命运如何吧?”凤芷可不信这伙人是将她们卖到哪个府上当女使的,多半做的是腌臜勾当。
半晌,她终于等来对方弱弱一言,“怎么逃?”
凤芷摸索着挪过去,摸到方才绊倒自己的“物件”,果然如她所料,是那姑娘的腿。她顺着摸上去,对方察觉她的目的,配合着扭动身体,二人很快便找到对方被反绑的双手。
“你手可真凉。”凤芷说话间已经为其解开一个环扣,她常被爹爹罚绑在柴房,早成了行家,不消一刻钟便解了绳索。
“你快去了蒙眼布,看着解会容易些。”跟着凤芷开始指导对方。
“那个……”倏然,角落里又传来一女子的声音,“能帮帮我们吗?”
此后,凤芷方知这里竟有数十名掳来的女子,最先和她合作的那位来自与平城毗邻的凉城,唤简水兰。
而后,当凤芷着手逃跑大计,方明白那贼人何以会那般有恃无恐。
她们所在的船坞做了改良,所有可以连通外界的窗棂、后舱门都用铁杵拦住,只有前舱门未做防护,却有人守。
“怎么办?”简水兰攥紧她,身后女子皆看向凤芷。
凤芷轻点下巴,观察四周,瞧见角落里的满当当的水桶和木棍大喜,“有了!”
她组织众人将身上多余的布料撕下拧成一股绳,浸了水缠在木棍上,捆于两根铁杵之间。
“这能行吗?”
“从未听说木棍能撬得动铁杵,凤姑娘你……”
话未完,凤芷已将两根铁杵拧做一处。
“别愣着,快帮忙!”她低声发令,众人见状忙将多准备的布料和木棍利用起来,不一会儿便撬出足够逃出的距离。
“别急,一个个来,我方才瞧过了,从这里出去向北便是船尾,无人看守。自那里入水逃跑即可。”幸而都是附近城郭内生人,没有不会水的。
凤芷一边送女子们出去,一边观察前舱门。
天色渐暗,那些人已经将她们扔在此处不管不顾一个时辰,随时可能出现。
倏然,前舱门处传来动静。
“慕公子您赶巧,今日船上新来了货色,慢慢挑。”说话间舱门大开,凤芷半条腿刚迈过缺口,尚未来得及将身子送出。
“你你你……你都干了什么!”男子冲将过来,捏住她后颈,疼得凤芷脱力。
情急之下,她张口咬住男人手臂,血腥味冲鼻。
男人愣是没撒手,破口大骂道:“贱人!找死!”旋即抬手朝凤芷劈过来。
完了,她怕是要折在此地。
“住手。”门口传一声低喝,昏暗烛光里看不清长相,“你再伤了她,我买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