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将尽,辰时未到。
秦江此刻已经走出了苍梧院,朝着师父的清风院而去。
以他的脚力片刻之后便到了清风院,在见到院中那株参天的银杏之后,秦江便知道自己师父此刻在做什么。
“咚咚,师父?”秦江敲了两声院门,然后便听到一句“进来。”
秦江缓缓地推开了院门,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的师父。
但见掌门穿着那袭似乎永远都不会厌旧的紫袍,正站在银杏树底下数着地上的叶子。
“师父,您又在树叶子?”秦江就知道自己的师父一定早早地就起来了,而且会在院子中数昨晚落下的叶子。
“是啊,江儿,这地上的落叶比昨晚多了整整一百二十八片啊。”掌门看着一地的落叶说道。
自秦江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师父有这个爱好。
彼时的秦江还是个懵懂的少年,比如今的秦时还要小些。而那时的掌门还不是掌门,只是门派中的一个长老。
他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自己的师父站在院子里数树叶,虽然不是如今清风院中的银杏叶,但是他却一如既往地数着。
小秦江每次都会感到不解,好奇地问道:“师父,您又在数树叶?”
而掌门也会笑着回答他道:“是啊,为师在数这地上的树叶是多了还是少了。”
“有什么意义么?”小秦江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师父的这种行为正常人都不会去做,可唯独他的师父却对此乐此不疲。
“有啊,这树叶若是多了,说明这株树昨天伤心了。若是少了呢就在说它昨天很开心。”掌门耐心地解释道。
“师父瞎说,这树哪里会开心伤心。”小秦江撇嘴道。
“诶,不要小看这棵树,为师告诉过你,万物皆有灵。这棵树也是一样的,它的开心伤心都会通过落叶来表达。就像我们人一样,开心就笑,难过就哭。”掌门不停地数着树叶说道。
那时候的秦江还不懂,数树叶和开心难过有什么关系。多年之后他才明白,师父当年数的不是树叶,而是在辩证自己的心境。
......
“师父,有意义么?”秦江歪着头微笑着问道。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秦江面前掌门苍老的身影一滞,然后略带颤抖的语气说道:“有啊,这树叶若是多了...”
“师父,徒儿和您再数一遍。”秦江的眼眶有些舒润,他以为是清晨的风沙眯了眼。
走到了掌门身边,秦江开始认真地数起了地上的树叶。
这是他第一次在山庄数落叶。
“一片,两片...”秦江想起了自己初入山庄时的场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小手冻的通红也不敢停下来。
“一百,一百零一...”他想到了和一众师兄弟在一起玩耍时的开心,其中就有那个师弟王余海。
“二百,二百零一...”这时的他已然是山庄中的大师兄,受得一众年轻弟子追捧,也不乏慕名的女弟子,而其中就有林小婉。
“三百,三百零一...”那是靖康元年,朝廷沦陷,国土丧失。而他奉命保护《清明上河图》回庄,然后带着林小婉远走高飞。
片刻之后,秦江说道:“师父,我数完了。”是的,他数完了,可是心中浮现过这么多人的样貌,却始终没有杜天明。
也许,他被秦江遗忘在那个不知道何处的小角落里。
“找到自己的心境了么?”掌门苍老而又不乏中气的声音响起,微笑着看着秦江。
“师父,弟子始终没有记起杜天明师兄,”秦江如实地把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难不成是我不恨他了?”
“你现在最担忧的是什么?”掌门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这般问道。
秦江毫不犹豫地说道:“自然是时儿的身体。”
掌门背对着他,看向西子湖的方向说道:“所以你暂时放下了与他的恩怨。”
秦江有些困惑,按师父的说法,便是自己对时儿的爱盖过了对杜天明的恨?
再转过身来的掌门看到秦江还是有些疑惑的样子,说道:“也许你和杜天明的恩怨真的要放下了。”
说罢便大手一挥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跟我来屋中,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与你。”
听到这话的秦江便跟着师父进门去,进屋之后,他才听到师父和他说:“这从让你那位前辈的院中心中可害怕?”
此时秦江想起来那个被断去四肢的师兄弟,但是又想到了秦时,便朗声回答道:“回师父,弟子无惧。”
“好。”掌门笑了两声,然后把一张纸递给了他。
秦江以为是手谕,想也没想便收了起来。
掌门见状便说道:“你去那片院子吧,不到午时不许离开,听到了没有?”
“是,师父。”秦江点头道。他虽然不知师父为何要让他在那片院子中等到午时,不过既然师父有所交代那便认真去做就是了。
说不定那位前辈不会责怪自己的无礼,还会帮时儿解决了性命之忧。毕竟那位前辈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越是这样的人秦江觉得反而越好说话。
“好,那你去吧。”掌门笑着挥手道。
秦江得令行了一个手礼,然后转身推出了房门。
院中的树叶似乎还在往下飘落,而秦江已经顾不得这些,携手谕直奔禁地而去。
就在秦江离开后不久,大长老走进了掌门的清风院中。
“师兄,江儿来过了么?”大长老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抿了一口刚沏的茶说道。
“来过了,已经去禁地了。”掌门见大长老这么老实地喝着杯中自己才沏好倒入的茶,说道:“这茶好喝么?”
“不错,果真是上等的明前龙井。”大长老赞不绝口道。
掌门呵呵一笑,然后也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问道:“比之江儿送来的日铸雪芽如何?”
大长老闻了闻茶叶的香味,片刻后说道:“真是不分伯仲啊。”
“江儿方才可是在院中数树叶。”掌门神秘一笑,说道。
听闻此话的大长老似乎是来了兴致,问道:“哦?领悟到什么了么?”
掌门苦笑着摇摇头道:“他似乎什么都想到了,偏偏没有想到杜天明啊。”
大长老思索了片刻后说道:“看来他是真的太担心他的孩子了,以至于把两人多年的恩怨都抛到了脑后。”
“我倒是觉得江儿是有意地想淡忘这些恩怨。”掌门抿了一口明前龙井道。
“不管是什么,总之江儿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孩子,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大长老缓缓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师兄你真的放心江儿一个人在那里么?”
听到这话的掌门放下了茶杯,盖上了杯盖道:“如今只能赌上一赌了。”
“即便如此,也不必一定要呆到午时,”大长老知道掌门肯定会让秦江等到午时。“随缘就好。”
“那位前辈可以说是不睡到午时不起,若是江儿去了扑了个空,岂不是心灰意冷?”掌门笑了两声,捋着胡子说道。“至于安危那就还要劳烦师弟跑一趟了。”
“是。”大长老说道,然后就把喝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离开了清风院。
掌门看着空空的连茶叶都不剩的茶杯不由得苦笑一声,却是无可奈何。
再说这边的秦江,人已经到了昨日站着的院中。看着面前熟悉的屋子却又想着要不要上去敲门。
不一会儿,他决定上前去敲门。但是门环上的绿锈让他又有些却步。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秦江看着山庄下面的西子湖此刻已是游船遍布,到处游荡好不自在。然后山庄上的他此刻却是进退两难。
“到底要不要敲门。”秦江在心中问自己道:“师父说了让我待到午时,若是我提前进去和那位前辈话不投机说不了两句便不得不离开,这样一来就没有呆到午时,岂不是违反了师父的话。”
片刻之后他又想道:“若是前辈发现我在他的院子中晃荡生气了该如何是好?”秦江皱眉道。此刻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昨日不让王余海透露一些,让他对院中神秘的前辈有些了解,自己此刻也好有些底。
就这样,秦江在复杂的心情中晃悠到了辰时过半。他从来没觉得时间过的如此迅速,还是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山庄之中。
眼下这片院子中经过了几名弟子,他们当然知道这是禁地,不敢靠近。故而前些弟子在经过时看到了秦江,还以为他是院子中的那位传说中的前辈,纷纷避过不敢直视。
然而此时距离午时毕竟还有一个多时辰,各路弟子也是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经过这处禁地。
先前的一些弟子恍惚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便纷纷避开目光不敢再看。然而总有一些胆大的弟子,认为门规只是说不能擅闯禁地,却没有说不能直视禁地,于是纷纷侧目,想亲眼目睹那传说中的院中前辈。
可当这些大胆的弟子看到秦江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只听其中一个手持长剑的弟子问道:“那不是前几日来到山庄的上代弟子么?怎么会在禁地中?”
“是啊,看他的样子似乎在禁地中徘徊,难道不知此地早已成了禁地?”另一个拿着衣服的弟子说道。
“谁知道呢,听说他二十年前就离开了山庄,如今回来是为了见禁地中的前辈么?”一名路过的胆大女弟子也参与了进来。
一时间路过的弟子竟然愈聚愈多,纷纷看着秦江会有何举动。
以秦江的内力自然一早就听到了那三名弟子的讨论,而他也并没有在意。只是没有想到他们这些弟子竟在远处越聚越多,颇有一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势头。
秦江有些哭笑不得,随后看到太阳已经愈来愈高,当下深吸一口气,便要上前两步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