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决定把秦时送回师门救治。
秦江和林小婉自从靖康元年离开独剑山庄一来，已有整整十七年没回过师门，除了每年寄回茶叶以及偶尔写信外，全无其他联系。这使得他们觉得贸然回到师门颇为不妥。
“也不知道师父和师叔们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秦江感叹道，随后自嘲般笑了一声道：“这次回去怕是要挨师父的骂了。”
“我倒是宁愿被师父骂，”林小婉走到秦江身边幽幽地说道：“如若万一师父们有个三长两短...”
“小婉，别瞎说！”秦江低声喝道。他极少对林小婉用这种语气说话。
林小婉也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当下闭上了嘴巴静静地呆在了秦江的身边，和他一同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明月何曾是两乡啊。”许久，秦江才缓缓说道。
其实林小婉的话他也有所担忧，师父们毕竟年纪大了，怕这次回去若是见不到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十七年没回去了，我们就这么空手回去么？”林小婉说道。往年的茶叶都是差人送回去，今年好不容易赶上师门举办武林大会，本可以带着画卷和茶叶一并回去，也算是给师门和天下豪杰献礼，谁知道老天爷偏偏不赏脸。
秦江走到一旁捏起一些桌上罐子里的茶叶，随后又放了回去自嘲般说道：“这些茶叶，带回去还不如不带。”
“就这么贸然回去，恐怕不受待见。”林小婉说道：“尤其是杜天明师兄。”
“前几年有几个师弟与我的书信往来中提及过，说杜师兄的儿子杜守罡已经是观山一品，马上就要入覆海境了。”秦江神色凝重地说道：“到了如今怕是已经是覆海境武者了吧。”
此话一出林小婉不禁蹙眉道：“这杜师兄之子比时儿还小一岁，如今却是堪堪覆海的高手了。再看时儿...”
虽然秦江夫妇都知道儿子并非天赋不够，而是被不明真气所阻碍着，可这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一个凡体境的武者被真气困扰？说出去又有几人能信？想到这儿秦江夫妇更加担忧了起来。
“不管怎样，时儿的命是最要紧的。这次回去尽量不与他们见面就是了”秦江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
“江哥，这次回去是否要把画卷一道带回去？”林小婉问道。
“这个嘛，我看还是先不带去，免得路上徒增麻烦。”秦江犹豫了一下说道。
林小婉听到这话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幅画卷有多重要，决不能有闪失。
然而秦江担心的是这一路上会有如同白袍男子般的贼人心怀不轨，意欲夺画。但是这些林小婉都不知道。
“早些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启程。”秦江最后下定决心说道。
“明天？”林小婉一愣，问道：“会不会太快了一些？”
“时儿的问题拖延不得，抓紧一天是一天。”秦江神色坚定地说道。
林小婉在这儿已经生活了十七年，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当地人。现在一想到要走得这匆忙，不禁有些不舍。
不过她还是赞同秦江的决定，道：“好，明天就走。”
秦时的卧房里，他正侧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
今天发生的事情他虽然和大家说了一遍，可是他自己到现在还有些懵懂。答应徐云谣的会努力，也只是不让她担心，真正自己一人独处时，想到的却全然相反。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明明已经要有新生的希望了，却又把我打回了低谷。”秦时面带微笑，语气平静地自嘲道。
说完这句话，他干脆不再去想白天的事，思绪放空神游四海。
“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秦时在半梦半醒之间颓废地说道。
“你真的要放弃么？”一道浑厚的男声在他脑海之中响起。
“你是谁！”秦时问道，这几天他经历的诡异之事太多了。
只听那道浑厚的男声再次响起：“我就是你啊。”
“你就是我？”秦时疑惑道。
“你问问自己的内心，真的想放弃么？”依旧是那道浑厚的声音。
“不放弃又能如何？打击一个接着一个，我好不容易爬出来又被打回原形。你让我怎么抱有希望？”秦时平静地说道。
那道声音继续道：“所以你就放弃了？”
秦时沉默了。
“是谁从前整天缠着父亲讲江湖上的事？又是谁立下豪言壮语说要成为一代大侠？这些你都不认了么？”那道声音说着。
“我，我当然想行走江湖。”秦时嘴唇翕动，做着无力的辩解。
“你这个样子，江湖永远只能是你的一个梦！”浑厚的声音在秦时的脑子里炸响。
“这世上哪有人是一帆风顺的，都是经历了苦难才能在江湖上勉强有一席之地。”那道声音说道：“欲要人前显贵，必先人后遭罪。你自己想想吧。”
“你究竟是谁？”秦时再问道，这个声音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已经子时了啊。”秦时看着正空的一轮明月道。
今夜的父子二人，都在这玉盘之下有所领悟。
翌日上午，秦江夫妇已经在整理一些所要带走的东西。
“小婉，你去叫一下时儿吧，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就该走了。”秦江看了眼天色说道。
“好，”林小婉放下手中的活，来到秦时的房门前敲了敲说道：“时儿，你起来了么？”
没过多久，秦时便跑来开门道：“怎么了娘？有什么事么？”
只听林小婉说道：“你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走？走去哪儿？”秦时困惑地说道。
“当然是去临安啊，我和你爹昨晚决定今天就走，”林小婉正色道：“你的问题一天都不能耽搁。”
秦时听到这个消息猛地一惊道：“可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啊。”
“所以这不是来叫你了么，赶紧的啊。”林小婉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秦时觉得莫名其妙，回到房中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去父母的师门独剑山庄！
自小便在徐家村长大的秦时从未出过多远的门，莫说去临安府，就是绍兴府都没出过。最远也就到过会稽县隔壁的山阴县。而这一下子就决定要去临安，让他颇有些措手不及，不知是喜是忧。
秦时想着这些，又看着自己房里的东西。良久之后才发现自己除了寻常的衣物被褥，也没什么可以带去的。
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地两样东西，一个是徐云谣送的竹箫，一个是自己做的木剑。
“糟糕，剑鞘还没做呢。”秦时突然想起这件事，赶紧跑到父母的房间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走？”
林小婉以为秦时要带许多东西，便说道：“最晚申时吧，记得东西不用带太多，带上衣物就够了。”
“申时。”秦时盘算了一下时间，似乎还来得及。于是赶紧跑到楼下，想去找些木材。
“怎么都没有呢。”秦时焦急地自语道。他已经忘了那些拉回来的竹子早就被自己劈成一段段的了。
“你在干什么？”秦江出门去叫完马车回来说道。
“爹，我去后山一趟。”秦时说完就要直奔后山，去取木材。
秦江赶紧一把拉住他道：“还去什么后山，我们午时就走。”
“午时？”秦时惊讶地说道：“娘不是说是申时么？”
“那是我昨晚与她大致商定的，方才我去叫马车，店家和我说只有一辆马车空闲，最晚午时要走。”秦江说道：“赶紧去整理东西吧，你不想和谣谣告别了？”
秦江这话落到秦时的耳朵里，他才猛然惊醒。自己不就是为了送给谣谣这把剑么，若是为了做剑鞘没赶上，他才会后悔。
“那我们还回来么？”秦时问道。
“我和你娘肯定是要回来的，至于你就暂时先呆在山庄好了。”秦江说道。但其实他也不敢保证师门会不会收留秦时。
秦时听到这儿“哦”了一声，而后便继续收拾东西去了。他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自己应该回不来了。
突然想到要离开这片生活了十二年的土地，秦时还有些不舍。
“那我去和方丈爷爷说一声。”秦时想到有很多人要告别，除去徐叔叔一家，他最想告别的是他的方丈爷爷。
“去吧，早点回来。”秦江点头应允道。
秦时得了许可飞快地朝兰若寺奔去，今时不同往日。昨日的他因为体内的真气绞痛而不能施展轻功，今日却已然不同。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他已经出现在了兰若寺门口。
“师傅，请问方丈爷爷在么？”秦时双手合十问道。
“小施主，方丈他一早就出去了，你有什么事要小僧转告么？”眼前这位正是昨天那个扶住秦时的僧人。
秦时一听方丈不在庙里，心情有些失落。随后说道：“那就麻烦师傅转告方丈爷爷，说昨天的那个娃娃来找过他，他一切都好，只是要离开了，那个娃娃会想念他的。”
“小僧会将原话转告方丈。”僧人也是双手合十道。
“好。”秦时又行了一个礼，然后看了看后院的方向，转身离去。
“方丈，您真的不去和那孩子告别么？”
“呵呵，年轻人还有一片世界要闯，老惦记着我这个老家伙做什么。”
觉灯大师额声音比昨天更为疲惫。
秦时走在街上，忽然看到拐角处的一户人家，而后便走了过去。
这户人家就是原先的村长，徐福的家。自从徐村长为徐家村牺牲了之后，徐夫人便日渐消瘦，前几日儿子徐真回来，听说倒是高兴了不少。
“徐婶婶，您在家么？”秦时敲门道。
“谁啊，”徐母将门打开，看到是秦时，便笑着说：“原来是秦家的孩子，快进来吧。”
“我就不叨扰您了，”秦时笑了两声，然后四下环视道：“徐真哥哥不在么？”
“哦，你说他啊，前两日就走了。”徐母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只是神色中难掩失落。
秦时听闻后想了想说道：“这样啊，那您多保重身体啊。”
徐母奇怪地说道：“你这孩子，这大清早的没事儿来说这些话，不过徐婶婶知道了。”
但见秦时嘿嘿一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啊。”
“慢点儿走。”徐母朝着秦时的背影说道，一如当初与告别徐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