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翻过一个山岭，杨风青已感知不到从搂紧二狗的手上传来知觉。

在最后面的杨瓒更甚，身形摇摇欲坠。

复行一里，杨瓒一声惨叫：“公子，我——我坚持不了了。”

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从马上坠下。他的坐骑似乎也将最后一口气松开，滚倒到草地上，四蹄乱蹬，嘴里吐出一团团白沫，眼看是不行了。

杨风青正要下马，罗大光已翻身：“大人，我来吧。”

罗大光几乎是滚着下马，落到地上便捂紧胸口，脸色痛苦。每走一步，整张脸都会纠结一些。

昨晚杨风青弄出来的湖浪，不仅伤到了吕才文与他的大批部下，罗大光、杨瓒与二狗也因之受了不同程度的受伤，只是那会儿情况紧急与情绪激动都没有注意到。

这一路颠簸让伤势加重，于是就有了此时的情形，罗大光用尽全力才将平时一脚就能踢飞的杨瓒横在马背上。

至于如杨风青那般抱着二狗，他是无能为力了，只能希望这个姿势不会让杨瓒伤上加伤。

自己也爬上战马，战马惨叫一声，马身抖动数次，罗大光立即拔出大刀：“马兄，对不住了！若有下辈子，换你如此对我！驾——”

一刀扎进马屁股，濒临极限的战马被刺激出最后的潜力，惨嚎一声，超越杨风青往前方奔去。

杨风青低头，见坐骑一双大眼正看着他，里面竟传神地透露着惊恐、担心还有讨饶。控制不住嘴角扬起，干涸的嘴唇因此撕裂，轻吸一口气：“放心吧，我不扎你，跟上前面那匹战马就行。”

坐骑眼里的眼神似是在说‘叫我跟上那个回光返照的家伙，那还不如一刀捅了我’。

杨风青这次惊讶了，这马匹竟如此神奇？能听得懂他说话？

不过他如今已穷途末路，别说这马有些神奇，就是能口吐人言，他是该杀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

拔出大刀，在战马求饶的大眼里，挥向马屁股。

嘣——

刀背狠狠拍中马屁股，战马一阵哆嗦。

“赶紧的！再啰嗦，下次就真的是刀身了。”

唳——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战马扬起前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

在它奔跑时，与整个身体黑色相反的白色门鬃与鬃毛以及四蹄的飘逸白毛，乍看之下，似一匹神马在腾云驾雾。

两匹战马并排翻过山头，山下连绵的梯田与梯田中央一个数千人的村落映入两人眼中，就是见惯生死的罗大光都不禁热泪盈眶：“再加一把力！驾！”

听到马嘶与马蹄声，宁静的村落冒出些人影。或站在窗口，或站在突出来的石台、木台。

只有数个人影的主道里涌进很多人，看他们期待的目光，说不定真有马匹来过这里。

待杨风青他们冲进村落里，村民看清楚后，失望中都是奇怪，没有人离去。

罗大光的坐骑能到达这里，已经是极限的极限，速度渐渐慢下来。步入村中主道后没多久，突然轰然倒塌。

在后面的杨风青正要牵紧缰绳停下，坐骑先他一步有了反应，不过不是好的反应。前肢似突然断裂，全速下往前栽倒。

好巧不巧的他前方有一个女子一手牵一个孩童，身边还有十余个孩童围绕。

她们无不脸色惨白，别说逃离，看模样就是让她们抬一下脚都不可能。

女子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意外，惊叫一声，反身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肩膀抱紧两个孩童。

若是任由战马撞过去，女子与十几个孩童到底能活下来几个，村里专事算命的神棍也不能知道。

周围村民只有大叫，对即将发生的悲剧却无能为力，一时间，悲叫、恸哭等等混杂。

电光火石之中，脑袋里的思绪都来不及回转，更何况细细思考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办法。此等情形之下，身处其境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凭着身体本能。

杨风青咬紧嘴唇，奋力将二狗往右侧蓄养稻花鱼的水池推去。自己则侧身搂住马脖子，双腿拖挂到地上，看准女子与孩童前方的石桩，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在千钧一发之际，猛踹石桩。

“啊啊啊！倒下来！”

砰——

前冲的坐骑，硬生生被杨风青从一侧撞倒，而他自己则像一坨烂肉被甩飞。

飞在空中时，杨风青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面孔以及与他们之间的交集。没有遗憾，因为遗憾太多了。

“唉——”

心中长叹一声，如何落地的，又落到了哪，他都记得不清楚了。

在意识完全消失前，最后感受到的是一双按压在他脖颈上的温暖手掌，耳里还有很多人关心的询问声。

他们询问的是什么，他听得不清楚。

......

有时间的推波助澜，还有很多有心人的大肆散播，鹰雪梅一事仅仅又过去一日便京城尽人皆知。

自坊间墨者到朝中大臣，弹劾鹰家的奏折可以堆叠一个成人高。坊间还盛传无数个版本的风言风语，关于“罗大光”身份就有数种广为流传的猜测。

如他乃是会蛊惑人心的采花大盗，眼睛能轻易将女子的心拿去，鹰雪梅便是一时不察中了他的妖术；还有说他是江洋大盗，强行拿走鹰雪梅的长笛并不打算归还，鹰雪梅是为了抢回长笛才与之有那么多的接触；最后一种说法则直言“罗大光”是鹰雪梅的面首，鹰雪梅之所以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他们的不轨关系，则是由于鹰家教女无方，最后矛头更是直指鹰作栋，称鹰作栋连人父都做不好，遑论朝中为高官。

可说来说去，“罗大光”可能是杨家子嗣的说法一直没有甚嚣尘上。其中缘由，懂者自懂，不懂者就没必要去提点了。

总的来说，舆情之大，没有人觉得鹰家能躲过这一劫。门可罗雀的鹰府外很快又变成门庭若市，只是这些来的人不再是恭敬拘谨的豪族、官员，而是撒泼无赖的市侩、流氓。

他们大多拿鸡蛋往鹰府大门扔，更有甚者提着密封好的大粪往鹰府内扔。

没多久，鹰府大门内外都能闻到一股呛鼻的气味，可他们继续发扬不气不馁的精神，依旧不停地喝骂。

在鹰作栋如日中天时，自然没人敢捋他胡子。可今时不同往日，而天下最不缺少的又永远是落井下石者。

昨晚就有传言说今早鹰雪梅会来上朝，亲自与皇上解释，所以很多大臣早早就来了朝堂，静候号称光武双玉之一的鹰雪梅。

说来，光武双玉的称号也不知怎么的就流传开来，最后竟然达到了世人皆知的程度。

其实很多人都没有见过鹰雪梅，至于夏冰儿，那更是传说中的人物。

没让他们久等，鹰作栋和鹰雪梅父女顶着一路上各种奇怪的目光走进朝堂。

鹰雪梅的胜雪白衣与她孤冷的气质相得益彰，面貌之美使她就算没有戴任何掩饰头上没有头发的事依旧让所有见过无数美人的廷官侧目。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很多官员同时偷偷滚动喉结。

大部分本是充满了傲然和鄙夷的目光，迅速变得谦谦有礼。

还有一些老臣则对鹰作栋投去友善、甚至讨好的目光，包括如马如意、顾铁房等高官。

鹰作栋无悲无喜的脸上，很快积聚愤怒与无奈，因为他深知那些老臣为何会这般。

鹰雪梅没有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如一只落入人间的高傲凤凰，赏阅金碧辉煌的大殿与神色各异的男人们。

在心思各异的等待中，宦官细长的合礼声传来：“皇上驾到。”

一如既往的流程，脸色阴晴不定的玖治背着手慢慢走向皇位。

直至坐上宝座，他才转头看向廷臣。目光第一时间就找到鹰作栋身边的鹰雪梅，那双阴郁的眼眸猛然睁大。

在看到鹰雪梅本人，蔡候朱就知道事情可能会出现变故。

这些时日他们被鹰作栋死死压制，生死就在鹰作栋的一句话间，得知可以去除心腹大患的方法后都太过激动了。

已然忘却十多年没有上朝的玖治皇帝，在其还处理朝政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收集美人！

如鹰雪梅这般世间难见的美人，他不可能不收进后宫宠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