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车间里充斥着刺鼻的味道，几台形状怪异的设备依次排列着，凑成了一条简易的生产流水线，除了这堆玩意，只剩角落横放的几个圆桶，圆桶布满灰尘，早已看不清是什么材质，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车间的地面，随处可见五颜六色的淡淡荧光。
车间门开了，一束阳光照射进来，荧光瞬间变得黯淡，原来是地上颜色各异的残液，混浊，却又鲜艳。
“三伯，这也太臭了吧。”
说话的是个年青的小伙子，他说完迅速捂住口鼻，伸手接过旁边中年男人递过来的口罩带上。
“馆子里香，能给你几个钱？整不好你还得给他钱。”
中年男子说着揉了揉鼻子，从兜里又掏出一个口罩带上，看他的样子，这里的气味他早就习以为常。
“三伯，那我上白班行不？”
小伙子虽是戴上了口罩，手却没有移开，而是放在嘴上半捂半压着，显然那副厚厚的棉质口罩，并不能彻底隔绝车间里的臭味。
“这里没有白班，太阳下山就上班，太阳上山就下班，来我跟你说一下怎么操作，今晚就上班。”
中年男子说着带上手套，走到了设备前，伸手按向开关。
“三伯，我有点不想干哩，我还是想去城里打工。”
小伙子身子往前动了动，又停下来，犹豫的说道。
“城里打个球工！念书念傻了！？”
中年男子忽然变得怒不可遏，一把拽下刚刚带好的手套，“啪”的一下丢在了地上，大声的训斥道：
“为了供你个球货上学，你爹愣是摔成个残废，你娃还要念，你爹药都不舍得买，从牙缝里给你抠钱供你念大学，你打个球暑假工挑三拣四！你去哈密市区转一圈，给谁家打工一个暑假能挣两万！？你自己不挣学费，你是想要你爹的命吗！？”
小伙子越听头埋得越低，紧紧攥着拳头，肩膀微微的发抖。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说道：
“三伯，我干。”
“你是我亲侄儿，我才叫你来的，要不是宋秃子摔断肋条来不了，这活你想干也捞不着干。”
中年男子说着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手套，走到小伙子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趁有这么个好活，得干且干，早赚几个钱，上学也好，说媳妇也好，不都得要这个。”
中年男子三根手指捻了捻，做了个数钱的动作，随即带上了手套。
“三伯，工资这么老高，他这是加工啥东西哩，还只能干夜班，会不会是犯法的啊？
小伙子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架机器问道。
“你娃操心事真多，做颜料犯啥法？再说了，犯法有老板顶着哩，咱就是个干活的，你怕个球。”
中年男子说完按下了机器的开关，开始细细的给小伙子讲述着何时加料，如何灌装，以及自己已经赚了多少工资。
“赶紧关上，干球咧？”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站在车间门口，捏着鼻子喊道。
“赵主任，他是新来的，我正教他咧。”
中年男子慌忙按停了机器，对着门口的胖子点头哈腰的解释道。
“晚上再教，再让我看见你白天开机器，立马滚蛋!"
胖子没好气的骂道。
骂完迅速转过身，快步往外走去，一直走出去很远，才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
“主任这么凶。”
小伙子小声嘀咕着。
“我当上主任我比他还凶，晚上我再教你吧，我先领你去会计那说一下，今天就能计上工资。”
中年男子一脸不服，摘下手套放好，关上车间门，两个人往车间不远处的一间小房子走去。
潺潺的流水声，从车间后面传来，就刚才机器运转了那一分多钟，就已经开始有污水流进了车间外的排水渠。
说是排水渠，其实就是铁锹掘出来的土沟，差不多三十公分深，直直的穿过院墙通向院外。
排水渠周边的土壤早已变成了紫色，院墙外的一端，颜色更是鲜艳，原本是光秃秃的荒地，在污水经过的地方，竟长出了一簇一簇不知名的野草，有红褐色，也有淡紫色，好看的很。
这里昼短夜长，下午三点钟就已接近傍晚，夕阳睁着鲜红的瞳仁，注视着这片辽阔的土地，血一样的晚霞里，不时传来牧羊人的皮鞭声……
晚霞的另一端。
“吱扭……吱扭……”
光秃秃的羊肠小道上，一辆木板车由远而近。
拉车的是个中年汉子，他缓缓走着，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车板上躺着一只羊，夕阳的余晖映在混杂着尘土的羊毛上，这羊早已没有了气息，脑袋在车板的边缘半垂着，伴随着车轮的吱扭声，一颠，一颠。
羊头的后脑血肉模糊，半凝固的血块黏连着羊毛，羊的眼睛却还睁着，瞳孔涣散，浑浊的眼白上布满血丝，完全没有半点生机。
中年汉子停下了脚步，吱扭声戛然而止，他放下板车的扶手，微微的弯下腰，轻抬着，推开了简易的木栅栏门，把板车推进了小院，回身关上了院门。
屋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胖胖的女人，一边摘围裙，一边说着：
“他爸，这羊咋又拉回来了？”
男人头都没抬，径直走进柴房，拿出个带着血迹的盆子：
“狗日的厨子坐地起价，说死羊半价收，我都说了刚杀的，羊身子还温着哩，狗日的硬说是太阳晒的。”
“估计是这几天往站上送羊的太多了，昨天还听卓玛说，她家疯了两头羊，都给杀了，最近也不知道咋回事。”
女人说着，把围裙搭在晾衣绳上。
男人没有应声，从搭带里拿出刀子，开始给羊扒皮，手上的动作熟练又利索。
“阿爸，我的糖哩？”
伴着欢快的童音，屋里跑出来个十来岁的孩子。
“阿爸占着手哩，喏，搭带里，自己拿。”
男人回应着，手里的活丝毫没有停顿。
“吃过饭串点羊肉串吧，明天烤了拿去站上，卖给路过的乘客，卓玛昨天去过，她说比卖羊划算的多。”
说着女人拉住小孩的胳膊就往屋里走：
“来卓娃，阿爸杀羊咱进屋，明天阿妈给你做羊肉饼饼吃。”
男人不再说话，继续低头忙着手里的活。
“阿妈，我还想看……”
孩子呢喃着，被女人带进了屋。
方圆六十公里，只有零零散散二三十户这样的人家，平日里的食物保障，就是种点豆类，瓜类，还有一季的玉米，收成足够一家人的食用，收成好还会有富余。
其他的经济来源就是养的牛羊，卖给五公里外的火车站换些钱，说是火车站，其实站点很小，就是一个补给点，每天都有两列火车经过，站上负责提前做好餐盒，提供给火车上的餐车。
没过多久，羊就被分配的井井有条，车板上只剩一张完整的羊皮，男人拿起柴刀走进柴房，削了些细树枝放在门口，等会是要打磨成肉签子的。
一切准备停当，男人走到院子当中，弯腰吱嘎吱嘎压了几下水，水流夹杂着些许铁锈涌了出来。
这种早已被淘汰的压水器，是附近散户家中必备的，也是唯一的取水工具。
男人从皂盒里摸出一小块肥皂，搓洗着满是血迹和老茧的手。
放下肥皂，又压了几下压杆，流出的水已经变得很清澈，男人把手冲洗干净，胡乱的在裤子上蹭了两下，端起盛满羊肉羊骨的盆子往屋里走去。
白天的阳光很是充足，晒得人浑身暖暖的，晚上却吹起了凛冽的冷风。
屋内的老式马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把一家人的影子投在了窗子上，尽管窗外封着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嗦嗦作响，依然掩盖不住屋内孩子的欢快笑声……
夜深了，除了不远处的火车站还亮着一盏哨灯，再也不见一处光亮，漆黑的夜空中，一颗星星都没有， 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