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傻瓜，我，胡闹？”过了好久，米莫尼雷还是一副接受不能的尴尬呆愣模样。

“难道不是？难道你做得这些事还不够奇怪，为了更大的利益暂时装傻，这倒无所谓，可是你呢，你有什么终极的大目标吗？”赫斯托尔如此质问。

终极……大目标？

脑海中霎时划过母亲的怀抱和父亲的肩膀，还有微暖的被窝早餐的香气，阳光从半掩的窗户照进来，隐约看到外面苍翠的森林。没有任何杀戮与战火，也没有枯燥的劳累，更没有孤独的求索与迷茫的自卑，而是如幻想中的童年时代，自由，温暖，无忧无虑，最好再有一个邻家的女孩，俏皮一点，黏人一点。

似乎就是这样了？

可是那好像完全没有可能再实现。

米莫尼雷转过身去，避开赫斯托尔的注视与询问，赫斯托尔想要伸手过来，米莫尼雷赌气似地挡开。

环境一时间变得很安静，又不知过了多久，米莫尼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不知道，也不明白什么所谓的大目标。我只是想拥有更强大更神奇的魔法力量，同时也只是想……在这个过程中，开心一点，轻松一点而已。”

赫斯托尔皱了皱眉毛，好像准备再反驳挤兑他，却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米莫尼雷继续说道，“但这些个人感受或许都只是幼稚的倔强，好吧，我可能之前站错立场选错视角了。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所以呢？”赫斯托尔恢复了优雅礼貌的姿态，意有所指地如此询问。

“所以我，准备，现在就去庄园。请你回到宴会上去，转告他们，我忽然有了……灵感，准备立即去工作。我这就去救醒学长，赶快完成能量金字塔的实验，顺便把以太原核搞到手。”米莫尼雷刚开始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还有些纠结，语气也不太坚定，但他越说越平静，越说越顺畅流利，到最后的时候，他甚至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就像以前在贵族宴会上一样。那种彬彬有礼儒雅随和的姿态，与赫斯托尔现在的样子十分接近。若是他此时也换上一身蓝色绅士礼服，完全就是赫斯托尔的孪生兄弟。

看到米莫尼雷变成这样的姿态，赫斯托尔满意地笑了，“好。祝你行动顺利。我回宴会去了。”

……

“汉森·别林加顿伯爵，你为什么不参加皇帝陛下的召集会，而且还没有传信说明呢？”

与此同时，在埃兹坦主城某个庄园里，坦布里皇子用长剑轻轻戳了戳跪倒在地上的一个神情惶恐的男人的胸口，语气不善地质问着。

伯爵努力地蠕动喉咙，张嘴想要说话，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就这样努力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露出绝望的表情，瘫软在地上，躺倒着，像是失去了骨头的烂肉。

“被人下咒了。怎么处理？”弗多罗普卡公主站在坦布里皇子身边，她举起手对着伯爵，魔力探测的蓝光闪了闪。

“不知道是谁下咒的吗？”皇子询问。

“不知道。但应该也就是那几个方面的人。托司克林公爵，或者布莱克毛姆公爵，或者，是那些吸血鬼族裔，甚至，可能是弥赛亚圣国的人。”公主殿下耸了耸肩膀，一脸嫌弃。

“他们啊……可能不是。”皇子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哦？”公主露出好奇的表情。

“如果是两位公爵，肯定会做得干净利落，不留把柄。”皇子用剑指了指房间里的一些打斗的痕迹，然后继续说道，“如果是弥赛亚圣国的人，父皇不可能没有察觉，更不可能放弃这样的指责机会。如果是吸血鬼族裔，他们凭什么又要这么做？其他袭击地点都是纯粹的刺杀行动，为什么不同样杀了他，偏偏留下活口，还是个半残的？”

“如果都不是，那又是谁？”公主殿下表示不解。

坦布里皇子将长剑归鞘，转身往房间外面走去，“无论是谁，伯爵先生总是无辜的。他可是个标准的骑墙派，无根草。只想保着爵位过安稳日子的那种。你去问格林果子爵，他一定很清楚。”

听到这些，瘫在地上的别林加顿伯爵表情由绝望转为狂喜，努力爬起来跪在地上，朝皇子和公主连连点头，目光里满是祈求。

“所以就这样释放了？那我们这样大动干戈做什么。而且是父皇亲自下令。”公主殿下走向伯爵，准备扶起他。

“不。不能放过他。”皇子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

伯爵愣在那里，脸上喜悦期盼的表情凝固了。

公主殿下转身看向坦布里皇子，“这又是为什么？”

“只是突然明白了父皇的用意，你想想，如果这本来就是一个礼物，而父皇已经决定收下这个礼物呢？”坦布里皇子如此猜测道。

“礼物？他能做什么？”公主殿下显得很惊讶。

“能做得事情可多了。一个貌似空白而且干净的中立贵族，却没有参加皇帝陛下的紧急召集会，也没有传信说明。恰好又是在这种局势之下……啊，或许我应该请几个剧作家来，为伯爵先生设计一出好戏。”坦布里皇子又拔出长剑，走向别林加顿伯爵。

听到这里，别林加顿侯爵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可是他完全无法发出声音，虽然通过口型看得出他是在求饶和解释，但坦布里皇子无动于衷。

公主殿下听到皇子的话，也露出恍然明白的神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么这个礼物，是谁送的呢？”

坦布里皇子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弗多罗普卡公主，沉默不语。

两人对视片刻，公主殿下笑了，“好吧。那简直太明显了。是我一时迷糊，没有想通。”

“那么，就开始忙碌吧。布置舞台可是很花时间的呢。”坦布里皇子举着长剑向伯爵靠近，那温和礼貌的笑容看起来非常亲切自然。

……

噗!

格林果子爵刚刚走进某个书房，就被泼了一脸热咖啡。但他完全不敢反抗，甚至没有任何擦拭的动作，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努力弯下腰。

一个略显恼怒的苍老男子声音斥责道：“为什么没有成功，为什么没有动手？”

“十二参女士为他撑腰。皇帝陛下看起来不想动他，所以就放过了。”格林果子爵语气恭敬，彬彬有礼。

昏暗的书房里，窗帘颤抖了几下，阳光照进来一丝，又被阻隔，那一瞬间可以看到，红色的大床上一个歪着脖子的精灵女子，一丝不挂，遍体鳞伤。

“也就是说，有那么多人知道他就是吸血鬼，就是袭击者，捣乱者，却装作不知道!一群猪猡!疯子!”那个苍老的声音尖叫着，责骂着，歇斯底里。

格林果子爵没有插嘴。

那声音骂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喘息着，他又质问格林果子爵：“康斯坦丁那小子呢？死了没有？”

“只是重伤昏迷。”格林果子爵如实回答。

“什么？这都办不好!交给你的影子杀手你都拿去做什么了？白给你了吗？混蛋!”那苍老的声音又骂起来。

格林果子爵平静地回答，“康斯坦丁皇子的实力……出乎了预料。麦吉尔卡庄园的任务……完全失败。以太原核封存在城堡地下室，使用了很奇怪的魔法锁，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开。”

“好，好呀。什么事情都没做成，可真是尽职尽责的下属，啊!？”那苍老的声音又开始新一轮的辱骂。

格林果子爵恭敬地站在书房门口，依然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

……

莉米迦坐在马车里，往弥赛亚使节团驻地而去。烈酒的余韵还没有散，她通过马车窗户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木石楼房和蔚蓝天空，怔怔出神。

仿佛又回想起临行前和女教皇的一番对话。

“大约三个月后，就要进行大迁徙。目前统计的愿意离开的，有四百多人，我们将迁往阿菲尼亚的萨纳托希德那。建立新的大地圣殿。而现在弥赛亚圣国境内的神殿，都会逐渐失去神力。你也会一起走吗？”

女教皇虽身份高贵，但在莉米迦面前，没有严厉的威严，就像和蔼温柔的一家人，用的也是商量的语气。

莉米迦坚定地摇头，“父亲母亲都在圣国，我不会离开。”

女教皇叹了口气，像是早就知道了莉米迦的回答，“你传来神谕，却自己选择留下。这也是祂的旨意吗？”

莉米迦没有回答。

女教皇等待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这一次迁徙，伤筋动骨，对底层成员来说，教会几乎相当于解散消失了。莉米迦，你是否知道，为什么伟大母亲要这样……”

她们二人都是大地之母的神选者，但即使是神选者也不会收到完全相同的对待，莉米迦才是现在最受宠爱的圣女，女教皇也忍不住想要询问更多的消息。

但莉米迦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肯说还是不知道，“永夜将至，晦光如罪。”她重复了一遍神谕然后又说，“神座之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不是我们能够涉足的。母亲爱我们，却不曾强迫我们做什么。”

“我们依旧拥有自由。却要自行承担责任。自然轮回，无心无情。万物各谋其事，尽力而顺天命。我明白的。”女教皇感慨了几句，看着莉米迦，良久，又是一声叹息。“你永远是大地母亲的女儿。”她意有所指地强调。

“永远。”莉米迦露出一丝笑容，“而我今后就要在这里践行我的道路了。无论永夜是什么，我不会退缩。”

女教皇不再说话，默默地对莉米迦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安静冷清的告解室里，一齐看向窗外的夕阳。

黄昏灿烂美丽，浮云层叠如金，却已是迟暮之际。

大地之母教会就要迁徙了，迁徙的消息也通告了全部教会成员。但弥赛亚圣国却没有因此产生太大的波澜，因为大地之母教会的成员，算上刚受洗的学徒牧师，也只有不到两万人而已。而且大地之母教会崇尚自然，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强制约束力。

对弥赛亚的绝大多数民众来说，大地之母不过是太阳王身边的一个陪衬，有和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顶多只是在茶余饭后闲聊议论一下，便忘在脑后。

大地之母迁徙的消息早已传到太阳王教会的耳中，但没有引起太阳王教会任何的挽留和劝说。而且，大地之母也不是第一个迁徙离开的神灵，大陆上神殿因为某个神谕而搬迁，这种事情并不常见，却也不罕见。再说了，阿菲尼亚的萨纳托希德那也是弥赛亚圣国势力所及之处，那里本来就有五神教会的分支殿堂。大地之母教会也没有直接宣称自己会把核心神殿迁走，对外人乃至大部分普通成员来说，这只是一次大规模的人员调动，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

毕竟太阳王才是弥赛亚圣国真正的主宰。

可是看着那黄昏的太阳，莉米迦莫名感觉有些不安。

……

米莫尼雷走在回庄园的路上，同时在心里一直问着自己。

我做的事情真有那么愚蠢那么荒唐吗？我回归夜母神教，带着学生来到埃兹坦，然后就是各种工作。没问题呀。

忽然收到女骑士的消息，一时紧张惶恐，叫来赫斯托尔，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算犯错吧。

明知道庄园会被袭击，却无动于衷默默旁观，那也是因为我立场特殊，不得已而为之啊。

再说了，我寻找灵感而外出，完全符合我一贯的行为举止。在观星塔遗迹忽然明悟，造出新玩意儿来，那真的不是我故意的。

之后也没有什么逃避的机会，十二参直接找上来，拉着自己做实验，然后就是被袭击，被召集聚会，被拉进宴会……

一连串的事情我自己都还没想清楚呢，又怎会轮到我犯傻胡闹？

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明明已经在赫斯托尔面前撂下了话语，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却又在心里纠结不断，难以释怀。

一向关心自己的心灵，自以为已经变得成熟冷静，走上了自己个人道路的米莫尼雷，怎么会是个胡闹的傻瓜呢？

可是站在赫斯托尔的立场一想，真的就是胡闹。

站在十二参和皇帝陛下的角度琢磨琢磨，也觉得自己是个蠢蛋。

可是明明是赫斯托尔让吸血鬼族裔袭击埃兹坦主城，才牵连自己暴露吸血鬼身份，落得现在这幅境地。

应该已经有人知道自己的情况，可为什么还不动手？赫斯托尔又为什么堂而皇之出现在宴会上？

越想越烦，本以为已经抓住了利益这个关键，只要根据利益就能推测出任何人的目的和手段，但现在看来，自以为是的自己原来还是这么幼稚。

那么，出路又在哪里？

一号圣水，又要怎样使用？

米莫尼雷距离庄园越走越近，心却揪得越来越紧。那种让人讨厌的无所适从的慌乱感，好像又回到童年在夜母神教的压抑生活，又回到多隆巫塔撞破真相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