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多罗普卡公主还想要说点什么，这时，脚步声响起，坦布里皇子噔噔噔快步从楼梯口出现走来，凑到公主耳边，说了些什么。

“别林加顿……好……”

米莫尼雷只隐约听到这两个词。但已经足够让他明白一些情况。

公主殿下放下酒杯，向莉米迦和米莫尼雷微微点头，“抱歉，我有些急事要处理，得离开了。”

“没关系。”莉米迦也点头回礼。米莫尼雷同样回应。

坦布里皇子和公主殿下一起离开了，小宫殿二楼阳台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莉米迦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然后拿着酒杯靠在栏杆上，看着米莫尼雷，沉默。

米莫尼雷感觉有些难以呼吸，二人相处时，那些被刻意压抑了的记忆再次涌现，他紧张地看着莉米迦，沉默。

“嗨，何必这样呢。米莫尼雷先生，近来可好？”她忽然笑了，这样客气热情地招呼着。

米莫尼雷的心却猛然揪紧，勉强露出笑容，答道，“还好。”

“精神强压能量金字塔引擎技术啊，那当然很好呢。”她继续以礼貌亲切的语气说道。

米莫尼雷无法再保持笑容，恢复了严肃的冷漠，“那并非我本意。”

“可你不得不变强，也不能放弃那么好的可以变强的机会，对吗。”看到米莫尼雷的神情，莉米迦也逐渐收敛笑容。

米莫尼雷点了点头，“有机会，而且目前看来利大于害，当然是要抓住的。”

莉米迦感慨似的回应道，“是啊。有那样的机会，当然是要抓住的。”说到这里，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章，露出一丝苦笑。

米莫尼雷沉默不语。

莉米迦看向东南方向的远方，猛地仰头把那一杯烈酒一饮而尽，咳嗽着，脸又涨得通红，她嘶哑着声音对米莫尼雷说，“所以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

米莫尼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跟她走？什么意思？

惶恐的喜悦转瞬即逝，米莫尼雷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去哪？”

“回弥赛亚圣国。加入弥赛亚法师协会。我们一起，对抗永夜。”她转身，一双碧蓝眼眸迷离而火热，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心。

米莫尼雷愣了一会儿，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就要点头答应了，然而那不真实的违和感觉让他悚然清醒，“永夜？”

“对。永夜。”她点头，期盼地看着米莫尼雷。

“为什么？”米莫尼雷的表情越来越冷静疏远。

“不为什么，想去做而已。”她却好像越来越迷蒙失神，酒劲的红润依旧留在她脸上。

米莫尼雷看着她，冷硬严肃的军礼服与她略显醉意的姿态，仿佛炽神山脉里的岩桦树果，撬开土褐色坚硬粗糙的壳，里面都是白嫩的果肉。他向她靠近，又嗅到那古朴的檀香，混杂着酒精。

拉拢我？是因为我现在的魔法成果？可是她是真心的吗？大地之母的圣女，夜母神教的夜之子，她或许恨不得杀了我，以捍卫她的正义。又为何这样做？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燃烧的村庄，亲手屠杀那些村民的感觉，好像又变得清晰。

右手上忽然传来隐约的悸动，赫斯托尔的形象映入脑海。他传讯来了，但没有内容，只是一个身份信号。

这段时间，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米莫尼雷犹豫着。

答应她，或者拒绝？

右手的传讯感觉还在继续。

“如果你愿意，其实我可以……”她轻声说着。

然而还没说完，米莫尼雷就摇头拒绝，“不。我不可能加入弥赛亚圣国。我可以答应你，不会给埃兹坦太多利益，我会努力以自己微弱的能力维持三巨头的制衡。”

听到这些，她呆住了。

米莫尼雷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呵，原来这是现实。不是梦。”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是现实。”米莫尼雷握紧右手，将自己的身份信号传回给赫斯托尔，也没有附加内容。

于是右手的悸动感消失了。

“夜母神力对你……”米莫尼雷忍不住发问。

“没什么。你有你的选择，这就很好。和你的学长一起努力工作吧。记住那瓶圣水。再见。”莉米迦忽然放下酒杯转身就走，非常决绝。

米莫尼雷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

一号圣水？她又强调这个，是让我快点治好学长，快点完成研究吗？

那瓶圣水，本就是为了学长而赠送给我的吗？只是弥赛亚人不太适合直接接触学长，才通过我转手？

不是为了我？

“弥赛亚，埃兹坦，科雷特瓦尔，太阳王，大地之母，夜母……哈，原来这就是放弃独行之后的代价。从此就要为了身后的团体而忙碌，不再是为了纯粹的自己……”

“扭曲啊。”

米莫尼雷独自站在阳台边上，看着东南的远方。狭隘包围之中，只留下那一个方向的宽广视野。

“只有一条最正确的路吗？”

心中的愧疚感觉，好像变淡了很多。

愧疚的情绪常见，但盘踞心中啮咬不止排解不出的，很少，正是这种愧疚让他成长。但他此时忽然明白，比起回忆里的愧疚……

终究还是眼前的倔强更强有力。

米莫尼雷看着自己杯中的烈酒，迟疑片刻，仰头一饮而尽。

没有太多的不适，他早已习惯了酒。反而感到发泄的舒畅。

“最终都会习惯的吗？”

他自言自语着，离开小宫殿，回到了宴会的皇宫大殿。

“啊，米莫尼雷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没有你这个主角，宴会可就失去了味道。”兰约公爵一看到米莫尼雷，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谢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米莫尼雷露出笑容，回应着公爵，同时看了一眼圆桌。

公爵注意到了米莫尼雷的目光所向，立即答道，“弥赛亚使节已经离开了。他们无功而返，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中呢。米莫尼雷先生，你现在与多隆巫塔的关系……”公爵的语气不是询问，但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了询问的意思。

米莫尼雷于是如实回答，“我与学长早已经宣布脱离多隆巫塔，自立门户。只是学长与小学妹相处较近，与多隆巫塔关系更密切。至于我，我已经在外游历几年了。”

“原来是这样……”兰约公爵与米莫尼雷慢慢往圆桌方向走去。公爵思索片刻，提议，“那么米莫尼雷先生，你能否与特维托瑞尔先生一起……去劝说埃雷亚顿大师……我们埃兹坦很想接纳多隆巫塔，让巫塔成为埃兹坦的亲密盟友，当然，不是像弥赛亚法师协会那样的关系，而是平等互助的盟友。”

接纳多隆巫塔？这……

“这并不是我和学长就能推动的，即使是埃雷亚顿老师，也难以决定。终究要八大学派首领一起同意……我会传信给老师的，至于巫塔的回应如何，我就无法担保了。”米莫尼雷这样说道。

“好，好，这就够了。或者……米莫尼雷先生有没有意向，和特维托瑞尔先生一起组建一个新的法师组织？以你们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的。”兰约公爵又提议道。

在埃兹坦的支持下组建法师组织？那还是为了埃兹坦的利益……

米莫尼雷思索着，恍然意识到了某种东西，某种“棋局”发展的规律。

名利而已，站在对方立场上想一想，很清楚地就能看到对方的目的与通向目的的途径，以此也就能知道对方的发展方法。这就是情报信息的感知之道？

感知预见……

这就是先读？

时势如棋，先知者明，先行者胜，所谓后发制人不动制动，其实也是提前预见而做好了准备的结果。

最终，还是先知的胜利，是感知的胜利。原来就是这么简单。一切的一切，名利而已。

米莫尼雷若有所悟。

独行游历时，无需多虑，随心即可，但在群体之中，不得不多做盘算。

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用圣水直接救醒学长，立刻开始接下来的实验呢？

仿佛已经预见了对应的未来，米莫尼雷一边与兰约公爵交谈着，一边暗自思虑。

然而这时，他目光无意间看向大殿门口，忽然发现格林果子爵和赫斯托尔正往大殿走来。

额，赫斯托尔？!

米莫尼雷连忙咬紧牙关，才没有露出不该有的表情。

“哦，有新客人来了。我们一起去迎接？”兰约公爵向米莫尼雷说道。

“好。”米莫尼雷远远地看着赫斯托尔，他正好也看了过来，二人目光遥遥相对，赫斯托尔好像笑了一下。

坦布里皇子和公主殿下有事去忙了，十二参也不在大殿，只有乔治皇子还在圆桌位置上坐着。看到格林果子爵和赫斯托尔，乔治皇子也起来迎接，与兰约公爵和米莫尼雷一起迎了上去。

“这位是来自布博卡的赫斯托尔·塔尔瓦·索甘达伯爵。”格林果子爵向几位介绍着赫斯托尔。

听到他来自布博卡，而且姓氏也是索甘达，乔治皇子和兰约公爵都看了一眼米莫尼雷。

于是米莫尼雷不得不点头承认，“我们是同族亲戚。”

“欢迎来到埃兹坦，赫斯托尔先生，随意享受宴会吧。”乔治皇子这样欢迎着。

“谢谢。”穿着一身蓝色绅士礼服，皮肤苍白，身材高而纤瘦的赫斯托尔，彬彬有礼地回应着。与米莫尼雷相比，他像是一个真正的贵族男子，米莫尼雷在他的映衬下更像是自由流浪的法师了。

“赫斯托尔伯爵来到埃兹坦，已经与皇帝陛下达成了一些……共识。”格林果子爵对皇子和公爵强调。

二人表情一凛，看向赫斯托尔的目光顿时更加热切起来。

米莫尼雷吃了一惊，再次咬咬牙，保持表情冷静。他思踱着，终究还是没有传讯询问。

“小小的互相帮助而已。我的贡献不值一提。”赫斯托尔声音儒雅，十分柔和。

于是乔治皇子又是一番客套，格林果子爵和兰约公爵有帮腔作势，没营养的欢迎与问候来来往往。米莫尼雷不想参与，直到五人慢慢走到圆桌旁，米莫尼雷才向乔治皇子说道，“我想与赫斯托尔单独谈谈。”

“啊，好的，请便。”乔治皇子同意了。

于是米莫尼雷拉着赫斯托尔，往大殿后侧出口走去。

“你又想做什么？”米莫尼雷压低声音，有点严厉地询问赫斯托尔。

“只是恰好抓住了皇帝陛下的弱点，所以顺势而为。”赫斯托尔回答。

“你……可是你之前差点害死我。”米莫尼雷又急又气。

“你有你的决断，我也有我的计策。我不会真正害你，那只是意外。我没想到你那时会和十二参在一处。”赫斯托尔解释。

“你知道十二参的事？”米莫尼雷想了想，连忙发问。

“但我没必要告诉你。她……如果你想接近她，就自己去问。”赫斯托尔与米莫尼雷一起走在大殿外小广场上。他已经张开了影术能力中的屏障，阻止了其他人的探测监听。

米莫尼雷没有去那个小宫殿，就在小广场上徘徊，同时继续交谈，“不说也罢，但是你不要再干扰我的行动!”

“你的行动？你有完备的计划吗？”赫斯托尔似乎很清楚米莫尼雷的情况。

米莫尼雷听到这里一时语塞，他知道自己这些天来一直随性而为，没有规划，但看破与说破自然不同，被这样直接指出，米莫尼雷不禁十分尴尬，差点恼羞成怒，“我……我只是想要完成学长的工作，然后就离开埃兹坦。”

“但是你却不知为何把我叫来，却又不动手做实事，我可不能白跑一趟。而且，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随便搞出来的能量球技术其实是多么重要？你竟然想要把它交给埃兹坦？你应该直接带着以太原核跟我回夜母神教!”米莫尼雷气势弱了下去，赫斯托尔的语气反倒变得有些严厉了。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米莫尼雷辩解。

“那现在呢，我在宴会里拖住他们，你立刻去庄园带走以太原核，马上回夜母神教。怎样？十二参那边我后面去处理，你不用管。”赫斯托尔迅速堵住了米莫尼雷所有借口。

“这……”米莫尼雷无法再搪塞，不禁哑口无言。

“所以我才不得不施行我的计策，弥补你这个莽撞傻瓜的胡闹。”赫斯托尔紧紧盯着米莫尼雷。

灰袍的年轻法师被蓝衣绅士的目光注视弄得十分尴尬，不得不转头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