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悠扬,吹得曲子却有些悲伤。
当今这位太狱司,没进内府之前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年轻的捕快,哪个不是嫉恶如仇,不畏生死?做捕快能做到名震天下,那他的本事,必是比他的胆子还要大。
做捕快,落了名声也得了钱财,但那十几年里积下的仇怨也成了附赠。典谷亲眼瞧着妻儿老小惨死家中,心中那个捕快,便也随着他们死了。
做儿子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比做爹要舒服,做爹无时不牵挂着家中孩儿,唯恐他们饿了,冷了。但做儿子,什么也不用想,爹让干啥,便干啥就行了。
眼前这群妖魔鬼怪,有大半都是自己扔进来的,这些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他们干的事,寻常人听了都会做上几宿的噩梦。
“典捕快,吹得欢快些。”走来这人面无五官,脸上挂着五个血窟窿,他两颗眼球突兀的挂在血肉上,走时还跟着颤动着。
典谷忘了此人是谁,他将竹笛从嘴边拿开,说道:“看你面容诚恳,便答应你这个遗愿。”说完,笛声又起,但是换了曲子。
这话说的诛心,此人脸上的窟窿顿时扭曲了,他不管不顾,直直扑了过来。
看着此人杀来,典谷口中笛声又换,此时曲子,却不是给活人听的了。
这面无五官的怪人杀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没有五官,何来恐惧的表情?但他做到了,此人脸上的窟窿扭曲到了一起,可能用力过猛,他一只眼球骨碌碌滚进了他的鼻子里。
还来不及等他从自家鼻子里把眼球掏出来,便被一口跳起来的棺材砸扁了。
棺材立在这人的尸体上,刚刚脱困的怪人们突然安静了。他们虽然样貌丑陋,身体异于常人,但他们都是活人。此时这棺材立在这,一众人等心里发慌,这时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走上前来,骂骂咧咧的撬开了棺材盖。
“老子挖了多少的大坟,还能被你这一口棺材吓到了?”
棺材盖摔在地上,激起层层尘土。这胖子往里一瞧,口水便流出来了,这棺材中,站着个俊俏的白衣女尸。
“还有这等好事!”胖子说着,便要脱衣服,他刚解开扣子,一只惨白的手刺穿了他的喉咙。
手慢慢缩了回去,带着那胖子的尸体。面对着一群怪人,棺材里表演了一出饕餮盛宴。有人看的津津有味,有人已经面色发白、双股战战。
不多时,那胖子连骨头都没剩下。
怪人们的气势瞬息灭了三成,这时,大地上传来一声一声的震颤,听到这声音,怪人们自觉让了一条路出来。
慢慢的,从人群中走来一个身长丈许的巨人,巨人脸上毛发浓密,遮住了鼻子嘴巴。他手里拎着那个细长的怪人,来到了怪人最前方。
巨人望着棺材里嘴边粘着血渍的女尸,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巴,突然他脸上的毛发分开,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细长怪人惨叫着,被他扔进了嘴里。
骨头碎裂的声音从他嘴里传来,这巨人嚼着,吐了几条铁链出来,这一幕让周围的怪人同时退后两步。
“北郡蛮子,食人部的族主!”典谷心生忌惮,这位可不是他抓进来的。他作为狱司,狱中犯人的册子他还是看了的。
在这座大狱中,有几人万万不能惹,其中,便有眼前这位。
巨人吃了细长怪人,还不满足,张着大嘴便向那棺材咬了过去。他的嘴极大,竟一口将棺材咬在了嘴里。
“咔嚓!”棺材碎裂,那棺中女尸被他咬在了嘴里。
如同咬了一块陈年腊肉,又臭又硬。巨人“呸”了一声,将女尸吐了。看着巨人如此生猛,典谷嘴里加重力气,笛声愈发的响了。
被吐在地上的女尸突然睁开了双眼,露出一双惨白的眸子。女尸如活人,动了动脖子,苍啷啷从身后拔出一柄宝剑来。
这时众人才发现,被巨人咬了许久,这女尸竟是毫发无损。如此体魄,实在骇人。
女尸提剑,跃起便斩,一剑落下,将巨人的一只脚斩了下来。巨人吃痛,跌坐地上,扬起拳头砸在了女尸头顶。这一拳将女尸砸进了土里。
“好!”怪人们叫好,却见那女尸毫发无损地从土里钻出,却并未对着巨人痛下杀手,而是将那断脚捧着啃了起来。
场面恐怖,巨人脸色有些发白,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低喝:“一起上!”
怪人一拥而上,将女尸淹没。
“来的好!”典谷口中笛声顿时杀机无限,剩余的九口棺材同时打开,九具提剑女尸飞身杀入人群之中。
女尸仗着坚不可摧的体魄,将人群切了朵花儿出来。瞧着女尸们脚下鲜血淋淋的尸体,怪人们终是认识到了差距。
“擒贼先擒王!”有怪人想到关键,向着典谷杀来。典谷看着杀来的怪人,眼中带着讥讽,还未等那人靠近,白衣落下,那人被斩成了两段。
女尸如砍瓜切菜般,便将怪人们逼入了绝境,有怪人崩溃,向着典谷求饶,但依旧被女尸斩了脑袋。
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大地,躲在石笋后的孟煜强忍着恶心,没有吐出来。他在这狱中虽开了杀戒,但那些人都是死在了黑暗的石道之中,大多是被孟煜一拳打断了脖子。
看着鲜血横飞的场面,孟煜脸色苍白,冷汗已经湿了衣衫。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煜看到一具女尸向着自己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看着那女尸惨白的眼珠,孟煜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女尸向着孟煜的方向走了两步,捡了一只断手走了。
“原来是个吃货。”孟煜在心里开了个玩笑,脸上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孟煜长长出了口气,决定不再看了。这时,从那群怪人中,传出一道清脆的喊声。这声音熟悉,孟煜急忙探出头,看到那脏兮兮的少年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他怎么在这?”孟煜有些气急败坏,北狼蜷缩着坐在一株石笋下,已经被吓傻了。他的衣服变成了红色,分不清都是谁的血了。
分不清的还有地上的残肢断臂,孟煜仿佛看见一群女尸将北狼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桌上分而食之的场景了。
一个想法出现在心头。
“孟煜,你想干什么?”孟煜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恶狠狠对自己说着:“你此时若是出去,不过是给她们添个小菜罢了!”
嘴上虽然说着,但看到女尸的剑已经悬在了北狼头顶,孟煜的脚还是不听使唤的迈了出来。
“吾命休矣!吾命休矣!”嘴上不停,孟煜跑着,手放在了腰间的通幽剑上。
北狼将眼睛睁大,看着女尸恐怖的眼睛,看着向自己落下的长剑。北风部的男儿,死,一定要睁着眼睛死!
剑已落下,突然,一道幽芒划过,女尸手上一窒,剑停在了北狼眉前。额前的一缕头发与女尸一同断开,一分为二的女尸背后,是一个提剑含笑的少年。
“你为何在此?”
“我来替你收尸。”
“哦,多谢了。”
北狼看着孟煜手中的剑,复杂道:“拿了他剑的人,都死了。”
“你看我像死人吗?”
北狼突然笑了,他摆摆手,倚在了身后的石笋上。他轻轻一靠,只见那高耸的石笋,缓缓倒了下去!
“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看着那石笋断开处光滑的切面,两个少年同时把目光放在了一个地方。
通幽剑,一剑通幽!
笛声停了,典谷攥着竹笛的手有些发白。
“太狱司,典谷见过小神师。”
借着石笋倒下,怪人们都藏了起来,女尸回了棺材,除了被孟煜斩断的那具。狱卒们与典谷站在一起,恐惧地看着前方提剑的少年。或者,是恐惧地看着少年提的那柄剑。
“太狱司?”孟煜听过这个官职,典谷的名字在楚国还是有些名气,当然,是在他成为太狱司之前的名气,那个名震天下的捕快。
“我知道你。”孟煜毫不留情面,说着:“做了内府里一条狗的那个天下名捕,怎么,内府连这些犯人都养不起了吗?”
典谷并未见过小神师,看着孟煜一副少年模样,慢慢的,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来这,不是因为他们,而是为了你。”典谷缓缓开口。
“我?”孟煜指着自己,突然明悟道:“因为我杀了一些狱卒?”
“正是。”典谷不再攥着那枚竹笛了,他将竹笛放进怀里,双手背在身后。
孟煜拉着身旁的北狼,怒道:“那些狱卒都该死!他们压迫部族,视人命如草芥,我如何杀不得?”
典谷静静听他说着,待他说完,轻轻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忘了,此处是何地?”
一句话如同雷霆炸开,孟煜突然面无血色,他嘴唇颤抖着,“太、太狱!”
典谷伸手从身后拉过一名狱卒,指着他对孟煜呵斥道:“他叫钱五,住在帝左城桃园巷,家中老母尚在,膝下育有两女。”
说完,他又指着另一个狱卒道:“小壮,帝郡清河县人,双亲年迈,无人照料。”
“李狗,前风雷军将士,战场上为楚国立过战功的英雄!”
“郑和......”
典谷的话好似尖刀,一刀一刀剜在孟煜心上。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豆粒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流下,他双目无神,嘴里喃喃着不知说着什么。
突然,典谷指向了孟煜,暴喝一声:“他们,为了生计做了狱卒的差事,他们!该死吗!”
孟煜弃了剑,捂着脸跪在了地上,典谷眼中带着计谋得逞的喜色,继续说着:“死在你手上的那些狱卒,他们该死吗!”
“孟煜!”北狼搀着孟煜,想让他站起来。
典谷看着他的样子,嗤笑了两声,命狱卒抬了棺材,离开了溶洞。他走时说了最后一句话:
“谋反之人的徒弟,一个犯人,有何脸面评价狱卒生死?”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孟煜,他挣脱了北狼的手,恸哭着钻进了溶洞深处。
石道中,有狱卒问道:“大人,为何不借此机会,将他打杀了?”
典谷还在回味着那惊天一剑,他打在狱卒头顶,忌惮道:“狗急跳墙,若他提剑斩来,你替我挡?”
狱卒捂着脑袋嘿嘿一笑。
“心中有了牢狱,他在这狱中便活不下去了。”典谷对眼前狱卒吩咐道:“去洞中盯着,待他死了,将那柄剑带回来。”
在孟煜心中,玄,自始至终是他的骄傲。听到玄谋反的消息,孟煜一开始是不屑的。但最后越来越多的人都再说着这件事,他动摇了。
孟煜本可以逃的,神师府前那几个太府军拦不住他。但他若逃了,在他心中,那份骄傲便崩塌了。
谁都可以信玄谋反,唯独他不能。
那四十六条人命会让孟煜夜不能寐,但他若信了玄谋反,这三年来在他心中构建的一切便都不存在了。
北狼提着通幽剑,在一株石笋上找到了孟煜。他看着孟煜魂不附体的模样,叹了口气,将通幽剑插在孟煜身前,盘膝与他相对坐了。
“凭着这剑,或许可以逃出这座大狱,但这剑再锋利,此时也帮不到你。”北狼闭了眼,细细听着四周蠢蠢欲动的脚步,这洞中怪人还活着不少。
像在那石道中一样,北狼拎起孟煜,扛在肩上,他握紧了通幽剑,看着前方不知多少双贪婪的眼睛,少年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
“走,我带你回北风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