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容若：

见字如面！

当你见到这封信，我已经坐上了南下无锡的客船了——带着腹中你的孩子。

原谅沈婉的不辞而别，也不需要再来找我了！沈婉真的好累！

原本想用自己的怀抱呵护受伤的公子，到头来才发现，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与其如此，不如我们就此相忘于江湖吧！

……

沈婉知道，那日我们的婚礼，公公婆婆未曾到场，不是因为公务繁忙。

满清入关，担心中原文化的同化，下令满汉不可联姻。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曾奢望可以和公子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是公子给了我希望，在朋友们面前公开宣布了我们的关系。你可知道，那日的沈婉，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我喜欢的男人，为了我可以与权威为敌、为了我可以无视道德法律！谢谢你给了我这些，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相信，自己就是你的全世界！

是的，有那么一瞬间，沈婉真的信了，然后也看清了——公子并不会为了我放弃一切，你只是努力想要放弃一切来和我在一起。

世人都说纳兰公子“不是人间富贵花”！可是花从来没办法选择自己的身份，它生来高贵、绿叶相衬。纵使花想要放弃自己的身份又当如何？只能想想而已，因为它明白——如果放弃了自己花的身份，离开了根茎，它连活着都是奢望。

公子就是这样一朵富贵花，你心中瞧不起这样的身份、手里也放不下已有的一切。所以你在矛盾的泥淖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原谅沈婉的肆意揣测，我真的希望公子平静地接受自己高高在上的命运，如果反抗不了就不要伤害自己了！

沈婉身为汉人，虽然和公子成为表面上的夫妻，却只有夫妻的名没有夫妻的实——结婚数月，连明珠府的大门都进不得，落得个贻笑大方了。

我出身歌姬，身份卑贱。或许从开始就不应该高攀公子这个金凤凰，也就不至于落得个自取其辱一般的狼狈下场！

沈婉早就有走的意思，也有准备和公子好好道别，至少好聚好散。可是每次见到公子的样子，我心中的那一点贪念就希望能多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天。

沈婉每日独守在曲房，自己陪自己吟诗。有时候想着飞花令，一对就是半天时间。本打算着晚上等公子过来可以酣畅淋漓对诗一宿，却接到唐叔的通知说你今日不会再来了……

多少个夜晚，陪伴我的仅仅只有天上的皎月和地上的蝉鸣鸟叫？我日日夜夜期盼着公子能多来陪我一会儿，哪怕只是一晌贪欢也罢，但是忘记了一点——纳兰性德，永远不是独属于我沈婉一个人的！

公子是御前侍卫，皇帝跟前的红人，也是整个朝野瞩目的明日之星。这样的旷世奇才，国家之幸，诗家之幸！可同时，却也是奴家之大不幸！

容若，我最后才想明白了一点——我于你而言，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不要自责，我这不是责怪你，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你不会为了我放弃叶赫那拉的姓氏，因为那是你的骨血；你不会为了我放弃御前侍卫的官职，因为那是你的抱负；你自然也不会为了我放弃忠孝，因为那是你的颜面……

纳兰性德的诗词一直想要反抗，反抗出身反抗命运。有趣的是，纳兰性德似乎从来没有反抗过，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听之任之而已。

很讽刺，不是吗？

……

我羡慕你的才情，更羡慕你的多情！

我读过你所有的词，从“一生一代一双人”到“当时只道是寻常”，公子爱过的每一个人我都觉得幸运又不幸。

能够得到纳兰公子的垂爱，将芳名留在诗词里折成小船，随着历史的长河淌到下一个时代，多么美好！

但是，设身处地，我却觉得内心隐痛！

那位身份卑微的婢女，被公子看上的第一眼起，人生就只剩下了被选择！她被选择了接受这份感情、被选择了放弃这份感情、被选择了彻底离开这份感情……好可怜的人儿，甚至没有人问过她的心意，哪怕谁都猜得出来她对公子也是一见倾心，但是真的没有人问过！

纳喇惠儿，即使身份高贵又当如何？在这个世界，女人天生就没有人格！两情相悦又怎么样？青梅竹马又怎么样？道德礼教只是服务于一部分人，可惜呀，她是另外一部分。最终，她的感情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多么让人无奈的结局？

卢氏，好幸运的姐姐，幸运地连沈婉都有些嫉妒了！成为公子的发妻、成为公子的知己……沈婉全部的夙愿都被她一一实现了——除了白头偕老！什么时候开始，女人成为了生殖繁衍的工具？为了给丈夫延续香火，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幸运的人挺了过去，卢氏姐姐怕是之前将自己的好运全部用来和公子相遇，最终成为了不幸的那个……

而我，算起来也是公子身边的第四个女人——原谅沈婉跳过了官氏和颜氏两位姐姐。比起她们，沈婉自觉也算是更幸运的了。

公子不远万里接沈婉入京，我本以为只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点拙作得到了谬赞罢了。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了自己——公子迎娶我，更多的还是填补卢氏离开留下的创伤！也仅仅只有她的离开所留下的创伤，这么多年都不能愈合！

来之前我便知道自己输了，输给了已经在泥土中沉睡了数年的卢氏，但是我不在乎！我原本以为即使是一个替代品，至少公子会把我当做卢氏一样来对待！

实际上我错了，或者说卢氏姐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幸福。

沈婉只是一个替代品，是卢氏2.0，那卢氏又是什么呢？倘若那年与你相会的是另一个人，你还会爱得那么奋不顾身吗？

你会的！卢氏或许也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你需要的是一个花瓶、一个容器，用来储存你丰富的情愫。

容若——允许我最后一次叫你容若——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这首词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再去放短暂欢愉过后你要离开时送给我的。

而今才道当时错！现在，我要改正这个错误了，所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说过江南就是你的梦，那么就让我们梦里再相见，好吗？

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虽然短暂，但是谢谢你给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好好地生活吧……薄情转是多情累，多情自古是无情！先前听人说起公子，只一句多愁而不寿，甚是担忧。

忘记沈婉，忘记惆怅一生的命运。公子可否从头来过，哪怕只是做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哪怕再见沈婉的时候你不再回头也罢。我只愿你这一生可以活得更加轻松一些！

又或者，我根本还不懂公子的内心，你就像是九天上的仙人，我如何揣度？“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再见了，纳兰性德！最后，沈婉依旧庆幸与你的相遇！腹中之子名唤富森，愿他一声都有祥瑞，富贵一生！

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今朝不比锦香丛。画梁双燕子，应也恨匆匆。

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叮咚。无情芳草唤愁浓。闲吟佳句，怪杀雨兼风。

愿来世，你依旧少年诗意，我还能为君抚琴……

情长纸短，爱你千万。——沈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