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说来闹市街的最南端，正属十块地域之中，霸占着最为广阔的地段。

所谓‘商’区。

日夜不分，车水马龙的声音，永不停歇，渐欲迷人的色彩，光鲜亮丽。

于喧闹的天空之下。

商人，行人，来来往往之人，人人拥堵，将可见的道路，化作水泄不通。

「。。。来看一看咯，远道东海而来的珍珠首饰，这可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品质，若是错过了，怕就终生后悔也来不及了。耶，这不是佟贵人吗，您早，贵安啊。。。」

「。。。老板，你可说说，这就是前几日在你这买的皮革，你看看，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你来闻闻，呵，居然都发臭了，你这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啊。我不管，你今天可得给个说法，不然我今日就这不走了，你呀，也别做你那坑人的生意了。。。」

「。。。哟，李老板，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了，要的茶叶？还是老样子？三斤桂花香？得了，您稍坐片刻，要不尝尝咱早日刚打来的精酿米酒，这可是独门秘制，本来今日正准备给武家送去的，也正是您赶了巧了。。。」

侧耳倾听。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商品叮铃当啷的悦耳动听声，声声不绝。

此处，正是一座捏于汴京城掌心之中的，花样市场。

集结着狡诈的善意，笑面藏刀的恶意，明面的阴谋，不与拒绝的阳谋，但最终，终将归结于，商人们最喜爱的。

生意。

此地，正是‘商区’。

而在商区之中，更有不同，不同的是将这广阔的区域，又因故细分为了其下三个区域，各自环围着南城门而来的大道左右。

依着顺序来说。

最为中心的区域，地盘不大，但足够重要，是为富商区。

专为特定的商人们罗列，能进入此地的商人，都得要些资格，毕竟此处那明眼可见，高耸的楼房，各自华丽的装饰，与内在相称，必得售卖着那些非凡亦惊喜之物，更有特色，街道之中，时时散发着玫瑰或是樱花的香气，亦常有花女或是艺子，巡街而过，增添十分美色。

极奢极欲。

而稍往外些，那盘踞了商区大半多的区域，被人称作，平商区。

与显眼的奢华不同，平商区中无楼房，无修饰，只有那大片大片的平地，与那众人传颂着口口声声的公平，唯一需遵守的规矩，便是先来后到，在每一日的清晨，抢占着所钟意的地段，摆开各自所携带的摊铺，或是简易的地摊，或是层层叠叠的小推车，本着商人各自的意思，吃力叫卖着各自各式各样的货物，能赚多少，便是全凭着各自的本事，当然，也无需上缴那富商区中昂贵的税金，只是不许，有任何有意无意的争斗。

无他，便是公平。

而要再往外去，便只剩下那些多余的犄角旮旯，没什么人知道，也没什么人会去往那里，偶有些不好听的名号，在商人之中传颂。

能在那里见着的店铺，大抵也都不是寻常商人，想必是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多少卖着些稀奇古怪的货物，自然会有志同道合的古怪去往，除此之外，无人问津，便也无人为其，颁布什么规矩。

随意乐呵便是。

.....

平商区，临近边角的一处。

一名弯腰，树立着的小贩。

标致性的强壮臂膀，必然是长久的苦力活所锻造，稍显佝偻的身材，映在春日的暖意下，照射出弯曲的背影，略感炙热，抽空用着头戴式的汗巾，悄悄抹去一滴沉重的汗水，继而用着粗壮的右手，拢作扩音的模样，靠在嘴旁，向着面前不曾变化的道路，竭力叫卖着。

「嘿，走一走，看一看啊，小本生意，童叟无欺，物美价廉，包您满意，从居家生活的装饰品，到出门旅行的必备品，哪怕是逢年过节的小礼品，只有客人您想不到的，没有咱这店里买不到的，走过路过，可不要错过了」

偶有行人。

「哟，大人，看您这副富贵的样子，您可得来瞧瞧，这五光十色的花卉，要是摆在一间隆重的大厅之中，那得是多么美妙的一道风景线啊。还有，再加上这个，从深山之中，费尽千辛万苦才淘来的金制蛤蟆，所谓招财进宝，这蛤蟆可能保证大人您今年财运亨通，财运滚滚来。唉，大人，大人您别走呀，不满意再看看别的」

即便遭受冷眼，也仍要继续。

「哟，看一看哦，各种家用外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说巧不巧，今日今时庆祝春日，在小店中购买还能享有难得的折扣，包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来，看一看哦」

但纵是喊破了嗓子，小贩的小小摊贩，仍是无一单生意照顾上门。

或该说，这远离大道的偏远地方，本就没几个，可能的客人。

疲惫的小贩，抽空抬首望了望身后，那不远处，那片破落荒凉的道路，似乎可怜到连阳光都不愿问及，任那三两座阴暗的房屋，滋生鬼影。

「唉，那就是他们经常说的，贱商区嘛，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光看着就显得阴暗呢，难怪都没人，会去那里做些买卖」

小贩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气。

或是筋疲力尽，小贩终于打算停止着无谓的叫卖，从摆好的货物之中，选出了一张折叠的木椅，轻轻掰开，挑了个尤为平整的空旷处，将木椅摆置合适，再三确认着，不会倒塌。

而后，干脆地一屁股坐下。

「啊。。。真烦啊」

一嘴衷心的抱怨，便是大张着四肢，小贩痛快的舒展着压抑心头的烦闷，不慎踢倒了货物之中，某件金属的器具。

「啊，糟糕」

但却没有发出金属倒下的声响。

于是小贩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懒得起身将其收拾，反是转身，在一堆层层叠叠的货物中，好生挑选，轻巧地抽出了。

一把摇摇欲坠的竹扇。

而后手腕轻摇，便是引来了徐徐的清风，一丝凉意，几分清爽。

但此，尚不足以消退满心的烦闷。

「啊，真是的，倒霉的日子，都怪城门口那些家伙，莫名其妙弄了这么大的混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像那些士兵说的，只是意外，总觉得是有人刻意。。。不，一定是有人蓄意的，都怪那个罪魁祸首，偏偏害得我的货物散乱一地，等收拾好了，城门口的人早都走的差不多了，唉」

一声叹息，小贩偷眼望了望身旁，稍有些距离的同僚，同样没有生意，同样懒散，只是早已伴着阳光，沉沉的睡去，隔着段距离，还能隐隐听见打呼的声响。

「只剩下这种被挑剩下的鬼地方，真是浪费时间，哪有什么生意可做啊，连人影都见不着几个」

心生退意，但无法退却。

「唉，要是幸苦一日赚不到钱，回去可又得给家里的婆娘，一顿好说了，真希望能体谅下在外奔波的我啊，哪怕少罗嗦两句，偶而摆张笑脸也好啊」

抱怨不休。

但或是徐徐的清风所致，又或是来回的疲惫终究积压到了极致，小贩的眼神，突生一般无比的困倦，竭力顽抗，却抗拒不了。

倒也没有抵抗的理由。

「罢了罢了，就等到晚些吧，听说有些商人，会赶着太阳下山之前，早早的离去，那自然也会有些位置会空出来吧，到时再去找找，有没有大道旁的位置吧，或许，还能有些生意」

打好算盘，小贩便将身子仰后，又从货物之中，拾出了三把木椅，将其一字排开，随后扯下了头上的汗巾，顺便打了一个困倦的呵欠，将竹扇遮在脸上，平稳的倒在木椅之上。

做着或许美妙的，白日梦境。

......

‘嗒，嗒’

再是无人的巷道，偶而也会迎来，来访的客人。

轻柔的脚步，只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一眼不足七尺的身高，显然有些娇小，却有所隐蔽，只因来者身上披着一袭冗长的黑衣，上下纹着红金色的丝线游走，表达厚实却又轻飘飘的视觉，有些矛盾，但事实就此，笼罩着那来客的身上身下，多有一点拖沓，扯在脚下的道路之上。

‘沙，沙’

依旧只有，一点声响。

无人问及，客者，也无需问及，只身一人，行走在这别样的寂静之中，一步一息。

偶有一点吵闹，客者便是停下脚步，毫无动静的停留，每一处商贩面前，片刻，片刻又离去。

反反复复。

不提一问。

到终究。

落在了一处。

......

方在梦中。

‘叮当’

略有声响。

小贩呢喃着翻了翻身子，却是忘了自身睡梦何处，自然从木椅上失足跌落，摔了个踉跄。

而后，习以为常的反应，使之小贩很快便连滚带爬的翻起了身子，还顺带捞起了滑落在地的竹扇，扇下两扇。

却有意外。

眼前，竟有来客。

那一袭黑衣，披在一个并不高大的躯壳之上，有些诡异，有些古怪。

「客。。。人？」

小贩轻张着嘴唇，以半梦半醒的恍惚姿态，微微一怔，又自觉不适，便立刻变换出了那副营业式的笑容，浮起的嘴角，敞开到刚好惹人喜欢的角度。

「哎哟，大驾光临的客人，可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看您这番风尘仆仆的，想必定是做大生意之人吧，需要点什么，您尽管提出要求，别的不敢说，但咱这小店就一点好处，应有尽有」

而，没有回应。

小贩倒早已习惯了这般尴尬，便续着自说自话。

「客人您看，是要添置点家用百物呢，还是喜欢些身上的装饰品，玉器？金饰？或者是要用作送礼，那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看看咱这店里，这枚‘观海珠’，传说啊，拿着这珠子在海的尽头，大喊三声所求的欲望，便可得偿所愿。。。」

黑衣稍稍晃动，但依旧没有回应，只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视线。

几番之后，小贩挠了挠头，似乎已是词穷，也不知该作何说辞。

「额，客人您看，是没有钟意的物品呢，还是咱店里这。。。」

于是黑衣，终究有了动静。

抬起了一处衣角，指向了货物之中。

小贩的目光顺其而去。

那是一团混作没有出口的绳索。

寻常的货物，没有什么特殊，自然也不用多问什么。

只是小贩点了点头，便是略加吃力的将那团绳索，从一堆杂物中扯出，进而掏出腰间的匕首，在绳索上比划着。

「客人，需要多少，三尺，够吗？」

无应。

「五尺？」

仍是无应。

「十尺！」

黑衣稍稍一晃，小贩便当那是允诺的意思，下手切割着绳索，两下之后，觉得有些不顺手，便又扯过木椅来坐下，为了方便的使力。

却还不忘多嘴两句。

「客人，看您的样子，好像是要去远行啊，算咱多嘴一句，这近来西边的道路可不太安宁，劝您还是离着远些。说到这个，咱店里也算有些可以自保的家伙，您可别传出去啊，也是看今日有缘，算给您个方便，要不看看。。。」

未说完。

「不必」

一道低语。

何其冷漠，何其枯萎。

犹如带刺的冰霜从头到脚的淋过，使小贩当下，一阵由心的战栗，不敢抬首望之，却是手中一瞬颤抖，将绳索割错了尺寸。

片刻的沉默。

后，小贩急忙着道歉。

「啊，啊，实在抱歉，客人您请稍等，我再给您重新弄一条」

便将割坏的绳索随意丢在面前，小贩急忙是回过身去，在满载的货物堆中，寻找着另一条完好的绳索。

而不多时，当小贩拎起又一条完好的绳索，再回首而来，望着眼前，却再无客人的踪迹，亦无那条被割坏的绳索，只是多了零星，几个钱币。

「咦，客人。。。」

心怀疑虑，小贩望望左侧的道路，又望望右边的方向，一如睡梦之前，有的尽是那些好吃懒做的同僚们，别无什么新意。

「这。。。算什么情况啊」

小贩挠了挠头，任思绪万千，也想不明白。

但小贩本就无需明白太多。

毕竟对于如此的商人来说，有了生意，总归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