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出东北，陵天经中街。朱光彻厚地，郁蒸何由开。

上苍久无雷，无乃号令乖。雨降不濡物，良田起黄埃。

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万人尚流冗，举目唯蒿莱。

四季色泽衍变，万物交替生长，乃自然法则。但今年的四季却乱了步伐，好似幼儿学路一般，步履蹒跚，东到西斜，完全没了规律。

开春以后，一滴雨也没有下，炎热的大太阳让本来葱郁的翠山山脉，变得一片枯黄。农户的庄稼地里除了如细沙一般的焦土，没有一点绿色，农户们的心也如同这焦黄的土地一般，热到干枯，干枯到死。

十五岁的穆林正抱着锄头在山上的枯树底下一遍遍的刨着，期待着能在某个树下刨到一两根绿色的树茎，他连续换了好几棵树，终于一无所获。本来就瘦小的身躯，再加上两天没吃东西，哪禁得起这样折腾，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自从闹旱灾，村里的人一开始只是挖一些野菜充饥，家里有劳力的也去山里打猎，后来野菜没有了，山里的动物死的死跑的跑。人们开始吃树皮，树根，直到现在山上能吃的基本上都被吃光了，村里也开始死人。年轻人都外出逃荒去了，村里留下的基本全是老弱妇孺，这些人大多没有劳动力了，年轻人一走他们也只能等死了。

差不多到了下午，穆林才悠悠转醒，他缓慢的直起身子，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奶奶是从昨天起不来床的，所以今天一早他便跟爷爷分头来找能吃的东西，如果再吃不到东西，爷爷奶奶要死了，自己也要死了，他有些害怕，今天什么也没找到，真不知该怎么办？

左右蹒跚了一会，只得安慰自己：“说不定爷爷已经找到吃的东西回去了。”出现这一丝信念，便不敢再往下想，拖着破旧的锄头朝家缓步走去。

村头的王阿婆半躺在自家的门框边，见穆林回来，将死的眼神里仿佛要冒出火一样，穆林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但想到前几天王阿婆抱着自己四岁的孙子跟别家换过来一个两岁不到的婴儿时正是这个眼神，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村子并不大，穆林没一会便回到了家里，一进屋，爷爷正仰在椅子上，半眯着双眼，两条手臂交叉在纤细而干瘪的腰间，看上去像一个断气的稻草人。

一见穆林回来，缓缓睁开了双眼，右手从屁股后边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颗拳头大小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边满是泥土。

爷爷挪了下身子，示意穆林靠近点。穆林见状，忙两步走到跟前托住爷爷的手，说道："爷爷，山上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吃的东西了，村里的人很多都出去逃荒去了，咱们……咱们要是再不走，就只能饿死了。"说完两行眼泪也不禁流了下来。

爷爷缓缓张开嘴，将手上东西放到穆林怀里，说道：“林儿，这是我今天从咱们家后院挖出来的，我刚刚已经吃了一个了，这个是给你留的。

穆林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奶奶，问道：“奶奶吃了吗？”

爷爷缓缓道：“你奶奶不用吃了，她……她已经过世了。”

“什么？”

穆林忙跑到床边，他不相信奶奶会这么突然的过世，虽然这一天他早就想到过，但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轻轻的摇了摇奶奶的身体，僵硬的身躯不时撞击着床板，想来，过世已经有些时辰了，穆林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紧接着鼻子一酸，眼泪便唰唰流了下来，他很想大声哭出来，可是喉头堵的发不出声音。

过了半晌，穆林也没有力气再哭了，他征征的望着床上静悄悄的奶奶，想起了荒灾以前，每到初春，奶奶总是将自己背在背篓里去山上摘菜芽，有时候一下完雨，就跑到草地里找地耳，回来给自己烙饼，爷爷总是说自己贪嘴，每次饼一出锅就抢着吃。有一次嘴上烫了个泡，缓了好些天才好，想到这儿穆林苦笑了一声。

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痛苦，此刻我跟爷爷依然为了吃而倍受煎熬，可是奶奶却已经解脱了，我为什么不为她感到高兴呢？难道我们这样活着真的比死要好吗？可是真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穆林不再难过，他走到爷爷跟前，说道：“爷爷。咱们也离开吧，今天晚上就走，离开，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穆林说完话，爷爷没有回应，双眼微微闭着，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穆林轻轻摇了摇爷爷的胳膊，依旧没有反应，那本来打算给穆林的沾满泥土的圆东西也随之掉在了地上，穆林这才知道爷爷没有舍得吃，此刻也已经随奶奶走了。

没等穆林难过，大门外突然传来了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接着一个老妇人说道：“穆老头，我们找到了一些吃的，大家伙知道你们一家三口也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商量着给你们送来一点，你快开门吧。”

正是那村头的王阿婆，听着一行人有三四个，穆林犹豫了一会，自从闹饥荒，人们为了食物打架抢夺的比比皆是，恨不得把别人杀了好夺取他的食物，此刻怎么会如此好心反而给自己送食物。

就在这犹豫的功夫，只听外边敲门声更加急促，穆林凝神一听，外边一人说道：“难不成他们已经饿死了？”

王阿婆道：“不应该啊，我刚才还看到穆林那小子回家，不可能这么快饿死的。”

另一人又道：“别等他，也许他是饿的没力气了，咱们得抓紧，死了味道可就不新鲜了。”

穆林听到这儿，猛想到前几天他们用自己的孩子换别人家孩子的一幕，以及后街上小孩的尸骨，暗叫不好。

他们此刻是饿疯了，知道自己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来抓自己回去充饥的。“这群恶魔，当真灭绝人性，为了充饥连自己家的小孩都能舍弃，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突然“铛”的一声，大门被他们撞开，不等穆林反应，几个人已经冲进了院子，穆林猛想到屋里的门没有上闩，刚要伸手去闩，一行人已经跳进屋里，穆林吓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王阿婆瞅了瞅躺在床上的奶奶，又看了一眼椅子上的爷爷，对惊魂未定的穆林冷冷的说道：“两个老家伙都死了，那就只能委屈你了。”

另一个人说道：“老家伙肉太难吃，活着也是浪费。”

穆林看清了此人，正是之前村里老光棍，今年也五十多岁了，本来兄弟四人，三个哥哥全都有家有室，唯独自己生性懒惰，一直没有成家，平时去兄弟家蹭饭，时间长了，兄弟也都不愿意搭理他了，有时候几天不吃饭，奶奶看着可怜还给送过几次吃的，没想到此人竟然忘恩负义到了这种地步。

那人见穆林看着自己，也觉得有点愧疚，低下了头，随即又道：“你也不要怪我，大家都是逼不得已，现在你爷爷奶奶都过世了，你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左右是个死，倒不如让我们……”说到这里好似有些不忍再讲下去。

王阿婆叫道：“都到这个份上了，怪便怪吧，我们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点，你不要怕。”

穆林一想到死后要被这群狰狞的人分尸而食，心下害怕。

王阿婆面无表情，对众人说道：“赶快动手了。”说要转过了脸。

穆林一听到她说动手，不禁更加害怕，难道我就要这样死了吗？一时间求生的欲望暴涨，慌忙中喊了一声“爷爷”。

众人一听穆林喊爷爷，都是吃了一惊，心道：“老家伙不是已经死了吗？”都扭头看向了穆林爷爷，见他双眼微闭，躺在椅子上，显然是断气了，再一转头，穆林已经奔出了院子，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王阿婆忙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

众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冲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