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当知人多少，不过枝头树上雀。”

整座秃头山山顶仅剩一株孤零零的树木屹立于此。百无聊赖的花无缺将从光头大汉那夺来的刀柄挂在树枝之上，手指做笔在地之上描画着一个人影，不过五官画得模糊，根本瞧不出大概。

耳边听着风吹沙土声，头上那片乌云更加黝黑，本是正午时分，却有如日落一般昏暗。明明还未到时候，孤零零的树干之上却已经被东鸦所占据，不过花无缺倒也乐得其所。哪怕是如此寒秋天气，不知是天性畏暑还是如何，见着太阳就发慌。

六黑袍各自盘膝坐于短锏旁，静静调养着。约莫再过去半个时辰，一道脚步声于通往山顶小路响起。花无缺也停了图画，将有些见型的图案毫不留情摸除，站起身来掺了掺身上尘土，看着眼前缓缓走来之人，撇了撇嘴，随即向后一靠，倚在树干之上，荡起树枝摇摇晃晃，惊起冬鸦无数。

张潇潇独自一人走着，左手拖着口吐白沫的光头大汉，满脸无奈朝着张潇潇走来。将光头大汉丢到其面前面带质疑问道：“你花无缺可何时有了如此大的能量，竟能将那号人物给收拾了，看来以后即便是作为同僚那也得对你刮目相看才是啊。”语句虽是奉承，语气却是听不出丝毫。

花无缺撇了撇嘴说道：“还不是魔匠大人手段通天，竟是撕开酆都鬼蜮的结界，与那号人物战到一块去了。”

张潇潇点了点头：“魔匠大人修为确实是深不可测，十几日之前才将我从常威那救了回来，着实是厉害啊。不过至于能否战胜那当代武当降世的天蓬还真是不好说，毕竟那天蓬可是领了数千年的神仙钱造化，起点着实是建在咱脑门之上，怎么比都是比不过。”哀叹一口气道：“魏国天下江湖日渐繁荣，单单这些日子潜藏于人群之中就听到了许多好苗子，可惜都不为我圣教所用。”

“得不到就毁掉罢了。”花无缺冷哼一声：“圣教于域外养精蓄锐如此之久，数年之后的圣战自然是激烈无比，到时候哪管是天才或是蠢材，不过就是战场之上的一株一株韭菜罢了，各方大能者来回两三趟就得死去大半。”

语气之冷冽，如同二月天一般，丝毫不近人情闻者皆觉通体冰凉。

“话虽是这般说。”张潇潇表示不认同，就地盘腿坐下，手指在沙土之上画出一个大圆：“这便是魏国江山，疆域万万里，地大物博人才辈出。而咱们圣教与那些个域外民族合作，虽说悍勇是多了几分，不过最为高等的天资却还是差上两分，比不上。”随即又在大圈里头画了个小圈，手指戳着下巴，陷入沉思，口中不自觉喃喃道：“当今少主依旧下落不明，老圣主年岁以高，估计活不了多久了，不过手下多名喜好求战的悍将深得老圣主喜爱。咱到如今还是不明白为何当年那个读书人与圣主论道三天三夜竟是能将少主带走游学。着实是想不通。”

“十八年之期将至。圣火已然归位，少主被那老头送回来也是必然。多读些书总归是好的，至少不会跟那些个天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一般葬送了圣教千秋万载。”花无缺顺着树干滑坐下来，脑袋耷拉着：“不过咱们这些个五十六旗之下的庄主想这些干甚，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罢。这些个脏活累活还是得咱们来做。至于享福这种事情，怕不是八竿子打不到咱们喽。”

张潇潇嘿嘿一笑，也没反驳，只是转过身子从边上光头大汉手中取出自刀石中取出的幽蓝刀身，眼神痴迷于此，啧啧说道：“刚刚用了化骨绵绵掌将此山大部分生灵皆化作血水血祭了一番，不仅仅是因为事态需要，更是这群人把我惹得足够恼火。强行压着境界与一群境界相仿的人打架，滋味着实算不得太好。其实自从看到了这刀，我便有将在场所有人杀光的冲动，奈何怕天蓬察觉丝毫，便没敢做出此番举动，这才勉强算是忍住了。不过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该属于我的机缘如何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一大堆麻烦事周旋之下还是如此结局。”

再看那幽蓝刀身下边，只有一石子握把，虽说被风吹日晒，不过还是能够勉强敲清‘三傀’二字。张潇潇十分喜欢，不过仍是硬下心来，将手中刀甩至光头大汉身上，站起身来，只觉自个已然有了几分风起云淡的神韵。

“嚯，喜欢就留着啊，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再怎么说也是一号世间难得的天生异宝，就这么将如此大一桩机缘赠与一个还不知能活到几时的废物身上？”花无缺紧皱眉头，着实是想不通其这番用意如何：“难不成你认为这大光头能有前途？就这根骨，怎么看都不大像啊。”

张潇潇嘴角翘起露出诡异微笑：“总得给自个留点念想吧，指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了呢。”

......

三世书屋小竹林内，师徒三人正齐声朗诵着道德经。三道音律几近相同，空灵声音在竹林内传荡许久。秋风扫落叶之势吹飞无数竹叶，沙沙声络绎不绝。

小水池也不知为何，没了平日的潺潺水流，此时已然干涸见底，却见池底有一背着金钱的蟾蜍雕像，其口中红色杏子能够以假乱真，甚至还让曹立誉还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糗，以至于现在曹立誉路过小水池都要从路边拾些石子砸在金钱蟾蜍脑袋之上，以报过往之耻。

约莫一炷香过去，三人皆停下口中朗诵，自桌上拿起茶水漱口一番。曹立誉脸色沮丧，曹慈依旧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而赵三世则是少有的脸面阔达，只见其自内衫之中取出两本薄薄书册，封面上仅有一字，歪歪扭扭如蚯蚓爬的三字，与林常手中书如出一辙。

“这本‘三世观身经’在将来，如若我不在之时，至少能让你们起一个明自身，醒人性的作用。而这书在这世间仅有三本，两本就在你们面前，此刻记住我的话，如若见到手持第三本‘三世观身经’者，无论是多大问题，或是有何等把柄落于你们手中，都要饶其一命，不论因果由来，除一之外，如若有二则随你们心性所为。”

曹立誉听着迷糊，不大明白其言语之中蕴意几何，只是将书自赵三世手中接过，按奈不住性子，微微翻开书页，只有一片空白，丝毫没有任何痕迹。随即抬头瞥了一眼曹慈，只见其双手后背，神色之中极为少见的清醒过来，眼神倔强，就是不接过赵三世手中书籍。

“先生，弟子问为何世间三教如山海凭栏，却仍有一人散三世修为行走于世，这是为何？”曹慈眼睛眯起，少了平日慵懒平和，多了些许锐利。

赵三世见曹慈短时之内没有接书之意，便也就放于石桌之上，听着其发问，端坐于椅，似沉思，又似自问：“一世修为过三甲子，三世修为过九甲子，近乎千年之数，见过的人，听过的事多了，便也才觉得世间道理哪里是书中短短数句能够说清，于是乎便皈依佛门，一心寻来世，期间悟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有色亦空，无色亦空；有亦是空，无亦是空；禅宗顿悟，不过悟空罢’。于是乎便于禅庙之中坐定，顺眼过去甲子，物是人非，识得之人大抵化作一杯黄土，自然也就是一切皆空了。”

“这般也算是一世修为，那为何还有二世之数？”曹慈紧追不舍，再次发问。

“一世之中机缘巧合修得禅宗无上金身，皈依佛门之时，只觉世间不该仅有如此平淡日子，于是乎便也就散去一世修为，此时已然过去三甲子，魏国已然屹立于苍茫大地之中，强大至无畏。武当龙虎两门道教广受门徒。又是机缘巧合之下，武当张三丰张真人引我入了道门，阅读道门内经之后只觉佛道二教似乎貌离神合，虽说大道不同，但是仍有些许相同。道教讲究天地有道，由无生有，“道生一”，即有一；“一生二”，即有二，“二生三”，即有三；“三生万物”，即有万物。万物有生，自然因动而生变化，长生长化，而无止境；有则恒有，不会再返于无；天地有灵，灵亦永有；道为有根，则有道。”

赵三世看着曹慈一字一句说出，眼睛瞥了一眼曹立誉，只见其长大嘴巴，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有震惊二字罢，脸上皱纹便微微舒展开来，常年握笔以至于满手茧子的手摸了摸曹立誉脑袋，虽说表情看着仍是僵硬无比，但是动作之亲昵实在是令人一目了然。

随后接着说道“以此为根底，在得到认可之后，一日阅尽阁中书，本本皆通透，此时入了道门不过二十年的时间，不过身份地位却已经是极高，在张真人推崇之下，便下了一趟江湖，见识种种，最后入江湖而出江湖，道门不悟有而言之，脑中通透一片，回到武当便再次深藏于藏书之中，于中竟是整整呆了一甲子的时间都在观书，就连守书人都换了五六代，却依旧不见苍老。最后一朝悟道，再次踏入江湖之中，便遇到了当时还初入江湖的王镜一，对其嘱咐了几句，找了一个观景极好的地方正想着飞升做那人世间不曾烦恼的山上仙人，到最后却是心有所悟，想起人世间贫苦此番，粗蛮无教，这时已然六甲子过去。”

曹立誉听着愣神，不明觉厉，倒是见身边曹慈脸色愈发不对劲，也不知为何，反正脸色惨白得厉害，于是乎便出声问了句：“不舒服便休息啊，这些个神仙精怪的小说何时听都行，哪里要如此勉强自己？”

赵三世实在没憋住，僵硬面庞露出了一丝古怪微笑，瞧着曹立誉浑身发毛。不过也没有让曹慈回去休息，反倒是锐利眼神直视曹慈，二者之间似乎能冒出火花一般。

“六甲子时间才彻底想通六甲子之前的愚昧想法。正因为是粗浅道理才要记于书中，毕竟已然六甲子岁月过去，自然见识过的东西都比别人多，对于那些身居高处，钟鸣鼎食的人而言，道理重要吗？自然是重要，却又不那么重要，这完全看个人的想法，因为他们毕竟是站于这个尘世间的山巅，有无完全无碍，但是如果有人真有兴趣花上数甲子的时间去研究学问的话，那自然是极好的道理，也必然是大道理。不过这些自个悟到的大道理会交予平常老百姓吗？很明显不会，所以这才有了需要把粗浅道理记于纸上册定成书的必要。”赵三世慢条斯理说道。

曹慈此刻不仅脸色发白，就连嘴唇都少了些许血色，但是赵三世仍是自顾自讲着：“再怎么说也是活了六甲子换了两世的老人，无论如何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道理，怀抱着这些道理，散尽了周身道境武运，不过仍是遇到了些许麻烦。好不容易再次换了一世之后，便四处求学，拜师于燕息书院，这回可了不得，融汇了三教思想的言论一处可谓是惊为天人，只可惜志不在此。不过提着三两套衣裳便离开了书院，此时，魏国天下再次换了一任皇上，这皇上名为曹启，乃是真真的天命眷顾，真龙之子。”随即说着说着便将目光投向曹立誉，看得曹立誉满脸莫名其妙。

“那为何要与那域外少年结下因果，这般说来先生不才是那个真正将二者因果嫁接在一起的那人吗？这是为何？”曹慈失态，手捂胸口大声问道。

只见赵三世微微叹了一口气，气息悠扬化作一道白气，飘荡极远。

“忆往昔，少年不是少年，只是个孩子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