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现在这个季节差不离寅时时分，太阳便要落下。落日余晖如血红，层层叠叠的云朵一片压着一片，瞧着天色极好的样子。直至余晖散去，月亮探头探脑从另一头娇羞爬上，带着漫天星辰，好不浪漫模样。

破庙后边，林常正盘腿坐于竹席之上，身前一堆篝火燃着熊熊烈火，火势逼人散着高温，但是在这个季节却倒是相得映彰，林常畏寒自然也是乐得其所。只见林常眼神微闭，将胸中浩然气于胸腔之中起起伏伏，双手放于腿上做浑圆模样，火光照亮，竟是能模糊瞧见一黑一白两色在掌间游动，就如同游鱼一般。

突然，林常眼睛睁大，将双手分离，猛的拉长，那黑白游鱼竟是跟着其手掌肆意张大，只是黑白两色更为模糊了些，差不多有磨盘大小。阴阳二鱼嘴叼尾在其中缓缓转动着，透着一股子玄妙气息。林常瞧着身前图案，眼神微楞，似乎也没想到有如此气象。

差不离持续了有七八息时间，林常气闷，便将双手撤下，面色涨红，沉沉的换了两口气，顺手摸了摸自己内衫之中的十八佛珠与两颗浑圆金珠。刚刚闲着无事，林常已经将十八佛珠与两颗金珠照着三字书中图画的模样给串了起来，现在应该能称为二十佛珠了。适才就在阴阳二鱼出现之时，林常便觉得这玩意在散发着火热，似乎有着一股奇怪的气息透过内衫钻入肌肤之中。但是感觉身子并无异常，便也就没有深究。

只见林常拿起了竹席边上道空给予的崭新书籍，手指轻轻一撮，翻开书页，看着太极气三字啧啧称奇道：“真不愧是道空师傅，就连拿出来的武功秘籍都要比别人的要玄妙那么一点点。”随即接着翻开书页，读着涩诲难懂的句子，等到胸中气顺，便随着书中描述照猫画虎比划着，随手扬出太极阴阳图，感受着体内变化。

“太极气通‘三关’，当气沉丹田，有如老僧坐定。”林常念叨着书中内容：“尾闾中正，神意贯通；百会中枢，一气贯通。”

风乍起，扬起一片土尘。

还好林常此刻身处庙后背风处，要不难免吃一嘴沙子。但是林常却是猛的停下了手中活计，慢慢站起，背靠土墙，换了一口气双手握拳，满脸警惕。

“沙沙。”一阵脚踩沙地发出的脚步声自庙边上传来，林常听着这阵势似乎就是朝着自己走来，一阵紧张气氛蔓延开来，林常脑中急转：“这般荒郊，哪里有人在外走动，更何况天色一黑，更是不正常。”想着想着，额头一滴冷汗便流了下来。冷汗落地，混着沙尘发出轻微闷沉‘滴’的一声，随即小庙后脚步声截然而知。

林常暗道一声不好，正如书上所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秉怀着后下手遭殃的信念，林常扬起气脉境修为，以极快速度冲出庙宇，扬起拳头，正要落下。

“这！”林常有些错愕，愣神松了气势，朝后退了两步，满脸疑惑的看着眼前一物。

一身极为矮小的身影跌坐在地上，暗黄金钱袍此刻沾满尘土，一顶矮帽也落在了边上，一柄比肩其身高的木仗被紧紧抱在怀中，灰白胡须在夜空之中有些亮眼，满脸的皱纹在述说着岁月痕迹，看着一副憨厚模样。不过仔细看了看，却是觉得其除去左下嘴角之外的脸庞是真实存在之外，其余瞧着都有些虚幻，就好像是用气体凝聚而成。反正就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此刻正满头大汗，浑身瑟瑟发抖坐在地上看着林常。

林常十岁的年纪有着十六七岁少年的身高，此刻看着那小老头，竟有一丝居高临下的意思。只见林常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看着眼前这个不断往后缩去的小老头满脸无奈，暗叹了一口气，心中想着：在小镇住了许久，哪里见过如此胆小之人，怕不是街坊之中最为柔弱的阿姨婶婶都没有如此胆小吧？虽说适才气氛有些诡异，但是应该远不止于此。

那小老头似乎是瞧着林常没了恶意，便极为灵巧的翻了个身，掺了掺暗黄金钱袍上的尘土，弯了腰捡起了矮帽将其端端正正戴好，被紧紧抱着的木仗也终于松开，轻轻撑在了地上，老声老气对着林常问道：“少年人，这个时辰为何独自一人在外露宿，快快回家去吧，外边可不太平。”

林常听着小老头话语有些奇怪，只是瞧着这小老头越发眼熟，看这身装扮，不正与破庙之中那金身退去的雕像有那么七八分相像嘛。再一想起刚刚脚步声是平生而出，绝非常人所为，心中一惊便问道：“您可是这方土地的土地公？”

世间有灵，林常曾在杂书之中瞧见过这番描写，虽说只是当做平日无事闲话看看，但是林常却也牢牢记下。山上修行有成者寿尽之时大都散去修为化作天地之间灵气，运气极好者便会化重铸金身化为世间江河湖海山土神，大都各有其职，就像平常人做工拿银子一般，这些个各地受人供奉的小神小仙自然也是领着薪水干活的。毕竟不是什么大地方的神邸，少有人供奉，自然只能拿着天地之间微薄的补贴过活，运气不好者金身遭到损坏，数百年攒下的机缘供奉都得去了大半。

小老头听到林常这般话语，缩了缩脑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声回道：“不知道，别瞎说，我不是！”随即大肆挥舞着手中木仗，似乎有要与林常分个高下的样子，与刚刚胆小模样大相径庭。

林常瞧着头疼，见这小老头不承认便也就没了兴致，反正只知道对自己没有威胁就没事，随口回了小老头一句：“我可是出来混江湖的，天为被，地为床，四海为家，哪里需要回家去？”

“小小娃娃口气倒是不小。”那小老头噗笑一声说道：“爷爷我活了如此长一段时间，见到不少你这般少年郎，但是这般气势倒是仅有你一人，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只见其竖起了大拇指高高举起在林常面前晃了晃。

丝毫没觉得这是在夸赞自己的林常撇了撇嘴，也就没理睬小老头，转头便走到庙后竹席上盘腿坐下，身前篝火火势依在。

“你这少年郎怎么这般不听劝呢？”小老头满脸焦急追着林常说道：“这个世道是真真的不安全，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知道不？要不与爷爷说说你从何而来，如若不远的话，爷爷便用点手段将你送回家去，这般也算是接下了一桩善缘。”

见小老头满脸严肃，林常便朝着自己走过的方向努了努嘴，小老头顺势看去，差不离三四息的时间，小老头本来被皱纹压着的眼睛猛然睁大，再看向林常时眼神之中带着惊疑。

二人四目相对，皆带着疑惑。小老头缓了一会便也走到了篝火边上，掺了掺地上沙土盘腿坐下，火光于风中微微摇曳，照得其脸庞忽明忽暗：“少年郎你可是从那方平安镇所来？”

林常轻咦一声，却也是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那此番看来，你便是有几分本事喽？”小老头从边上拾起一根干柴，拗断扔进火中，随即自嘲笑了笑：“果真是命？”

“啥？”林常听着一脸迷茫，却见小老头所坐之处烟尘一震，那小老头便平白无故消失了踪迹，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过还好，只是林常内心更加笃定那小老头就是这方天地的土地公。

“当土地公就如此见不得人嘛？”林常撇了撇嘴。在家中，只要是有节日需要祭拜，大抵都是余频音与林常完成，林动堂则是在边上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似乎是十分瞧不起这些神邸一般，不过每次倒也是让余频音强行揪来帮忙。耳濡目染之下林常便也就对这些神仙鬼怪抱着一种独特的看法。敬畏之时自然得敬畏，但是万不得已之下，出手也当凌厉。

不过林常也疑惑：“为何刚刚那土地公知晓了我从平安镇前来便是有几分本事？难不成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如此时辰，片片云朵被风儿吹散，挡住了漫天星辰明月，整个世间再度暗了几度，不过篝火照明的林常倒也是没察觉，只是再度翻看起了道空和尚给予的拳谱慢慢琢磨起来。

“世人练拳只知练力，不知练气。只知练着，不知练劲。啧啧啧，果真是有道理啊！”林常啧啧称奇，手中捏着微微发热的佛珠，沉心于此。

......

不远处，一道矮小身影自土地之中钻出，正是刚刚消失在林常面前的小老头。只见其手持木仗狠狠一跺地面，震起大片涟漪。明明是平原之中，身前空无一物，却是突然传来莺莺雀雀之声。再看那小老头，头颅上除去左边嘴角，其余皆是血肉模糊，鲜血不断流出却又凭空消失，丝毫没有落于地面。哪里还有半分憨厚模样。

“因果报应不爽！”小老头凭空发出‘嘎嘎嘎’的古怪笑声说道：“既然爷爷我作为天地之间册封的土地真仙自然不能亲手将你们击毙了，但是既然都是一个地方来的，那就死吧！全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