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色昏暗，不过寥寥数时。曹立誉面目凝重瞧着碗中焦黑竹笋，持着的筷子颤颤巍巍，似乎是下不了决心夹起放到口中。

两个读书人毫无形象，大大咧咧蹲在门口，手中各捧着一个饭碗，炒得焦黑的竹笋则是放在地上，看着倒是像街边流浪汉。曹立誉可怜巴巴看了亦蹲在身边满脸严肃扒着白饭的赵三世，一时无言，只是心中直喊冤，难怪午时曹慈一听赵三世雅性大发想在傍晚自个煮饭吃，急忙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曹立誉那时还嘲笑曹慈身影狼狈，此刻却是自己吃到了苦头。

“先生...”曹立誉鼓足勇气出声，正想说自己去镇上买两个小菜今晚凑合着吃了，赵三世却是凌厉眼神瞪了其一眼。

“食不语，寝不言。”赵三世慢条斯理夹了一筷子竹笋送入口中满满咀嚼，似乎是带有享受。

曹立誉将话憋了回去，低头眼角微微抽搐。将手中饭食视为战场，抱着早死晚死都得死的念头，大开大合之间，口中便塞满了米饭，至于那焦黑竹笋则是一口都不敢碰。

好不容易吃完了碗中米饭，洗了碗，找了个蹩脚借口便离开了竹林，想着在镇中酒楼买上两个小菜，带回许久没有回到的家中打打牙祭。曹立誉已然在赵三世竹林内的屋子里住了有半月有余，每天不过是听赵三世说说世间道理，三餐则是那个每天都不曾睡醒的曹慈掌勺，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素了，再加上赵三世今晚这手绝世厨艺，这才让曹立誉忍无可忍。

天还没全黒，只是昏昏暗暗的，这段时间四通大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是传入曹立誉耳中，却是有些不美丽了。只见其头微微抬高，面目之中带着些许桀骜，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似乎是回到了在常人面前的模样。十二三岁的年岁，却是没有像镇中大多孩童一般枯瘦如柴，长得俊秀不说，身姿修长，再加上此刻穿着的一身青色长袍，街边人大都侧目。

镇上人也没有多大反应，毕竟大多知晓镇长曹少祖有这么一号桀骜冷清的儿子，侧目也就是想为何如此长时间没见到其人影。而镇外来之人反应却是截然不同，不过大部分也只是低声念叨一句：“好俊的少年，浑体气势着实是不一般，也不知晓是从哪个门派里走出来的才俊。”有几个不知其脾性的镇外少女眼冒金星，想要搭讪却又想着自己女孩子家家要保持些尊仪，一来二去却是弄了个惺惺作态，此番世间万象更是让曹立誉满脸厌恶，只是快步走离了四通大道朝着镇口酒楼而去。没被理睬的少女们只得暗叹一声：“不识风情。”悻悻然不了了之。

“这些日子来镇上的到底是什么人啊。”曹立誉眼睛眯着，满脸疑惑，却也没有耽搁，没过多久便迎着北境特有的寒风走到了酒楼门口。

从书屋走出到这个地方，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月亮却有如白马过隙一般从天边直接划至空中，今日天气蛮好，繁星点点有如林中萤虫，有些绚丽。

“卡兹”声自曹立誉脚下传出，只见其停在如家酒楼门口，满目疑惑瞧着一蹲坐于阶梯之上的女子。

“寒玉姐，你怎么坐在外边吹着凉风一个人喝着酒？”曹立誉开口问道，竟是有些亲昵之意，着实是少有。转眼再看那女子，不就正是如家酒楼的女掌柜薛寒玉嘛。

薛寒玉听到曹立誉的声音先是一惊，像是偷东西被人揪住的小贼一般，以极快速度将手中捧着的一张纸塞入内衫之中，这才正眼瞧了曹立誉一眼。

只见其径直站了起来，毫不忌讳的抱了曹立誉一个满怀。曹立誉似乎也是有所准备，十分无奈推开身前这个带着江南秀气的女子，满脸通红道：“月余不见怎么还是如此不知羞，弟弟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薛寒玉也习惯于被推开，调笑了一句：“月余不见还是喜欢脸红。”便弯腰拿起脚边酒壶，豪饮两口，搂着曹立誉的脖子问道：“怎的如此长的时间都不来看看姐姐，是不是瞧姐姐人老珠黄，不入你这青年才俊的眼了。”

曹立誉哪里见过如此架势，急忙挥手否认，这才想起前些日子蹲在竹林棋盘之前独自饮酒的曹慈一脸看淡人生的那句：“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曹立誉突觉这实在是天底下第一真的大道理。

薛寒玉手微遮红唇，噗呲一声笑出了声，看着曹立誉窘迫的模样，实在是开心得不行：“好弟弟，还是你好玩，不像这世间那些个臭男人一样，哼！”

曹立誉满面愁苦，想着也不知是哪个蠢货惹到了眼前的这尊大神，肚子救场一般“咕噜咕噜”微响被薛寒玉听了去，便也不再调笑曹立誉，提着酒壶与曹立誉一同进了酒楼说道：“今天你再怎么说也得与姐姐好好喝上一壶酒。”

“行~”曹立誉暗叹一声，心想自个为何要走入这龙潭虎穴之中。不过令人怪异的是平日里如同天鹅一般高傲的曹立誉在女掌柜薛寒玉的手中被整得服服帖帖的，着实是令人大跌眼镜。要说这件事还得说起三四年前，那时不过七八岁的曹立誉孤僻如斯，一人在镇外小河边上看着清澈的河底，也不知是因为河边地滑还是曹立誉没站稳，反正便掉入了河中，所幸薛寒玉正巧在外边溜达，听到了其大声呼救，这才有了此时的曹立誉。不过事后问起为何会掉入河中，得到的答案也是匪夷所思：“我说我瞧见了一金色大蛇你们信吗？”旁人听着也觉得荒谬，也就不当一回事。

二人一同走进酒楼，只见酒楼内此时正是熙熙攘攘之时，十几二十张桌子坐得满满，一股子热气铺面而来，刚从外边进来的曹立誉由冷至热，浑身的不自在，再加上不太喜欢合群，便扭了扭身子，看了薛寒玉一眼。

那薛寒玉也就是知道自己这古怪弟弟的古怪脾性，与面前忙碌的伙计打了个招呼，便领着曹立誉朝着一个极其角落的地方走去。

人满为患的酒楼内竟是还留有一张桌子，虽说这桌子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也在独自饮酒，却也无伤大雅，只见那人靠在墙上朦朦胧胧，口中时不时传出：“今朝有酒今朝醉，待得明日还今天。”之类的酒话。被薛寒玉搂着脖颈的曹立誉原本是低着头走着，只是听着诗句有些意思加上声音有些耳熟便抬起了头，如同仇人见面一般分外眼红，手指抬起微微颤颤道：“你这人竟是连一丝师兄弟的情义都不讲，今日这番是要我命不成？”

再看那人迷迷糊糊喝着酒的模样，不是曹慈还能有谁？只见其嘴角微翘嘿嘿一笑：“先生曾与我说过凡遇大事有静气，现在作为你师兄的我也将此句教授于你，呃~”说着还打了好大一个酒嗝。

曹立誉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坐在桌上，一大筷子一大筷子的夹着已然有些凉的菜肴，曹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后背微微靠在墙上，手中提着一壶酒，隔空与薛寒玉敬了个酒，牛饮一般喝下一大口，袖口擦了擦嘴大喝一声：“果真好酒！”

曹立誉埋头吃着饭菜也趁机“啐”了一口，这月余的日子他可是与曹慈一同生活，自然知道这每天瞧着就好像睡不醒的青年除了喜欢读书之外也就只喜欢喝酒了，酒量极好，没见其醉过，不过至于这句“果真好酒！”曹立誉却是听了不下百遍。上至中秋桂花酿，下至街边酒家出售的自家酿的米酒，也都是这个感慨，此刻得到这个反应也就是见怪不怪，反倒是薛寒玉一拍桌子笑道：“不愧是赵先生的大弟子，这眼光果真是顶顶的好！”

二人相视一笑，再次碰杯喝了一口。

曹慈摇了摇酒壶，只觉酒水所剩无几，正想着让小二再上一壶，却见身前似乎是两人闹了矛盾，如同冷水滴入沸油一般，四周吃饭之人也抱着看事不嫌事大的心态朝着那二人瞧去，只见二人矛盾似乎是到了非得分个上下之分的地位。提起桌边靠着的武器便出了酒楼朝着镇外走去。

而看戏之人也都拥拥挤挤出了酒楼，有的端着酒跌花生，更有甚者拿着两酒壶，大声叫好。

有些也不是很喜欢凑热闹的人依旧吃着自己的饭菜，没去理睬这般种种。薛寒玉也是见怪不怪的表情，这些日子这般闹剧着实是看得有些多，也不知道这些个镇外人为何脾气如此暴躁。

此时薛寒玉脸色晕红，可能是酒喝多了一般，下巴倚着手臂，口中直囔囔道：“果真就是浪子，说走就走？”曹立誉听着奇怪，不过桌上饭菜着实是可口，便没去理睬那么多。

曹慈说时迟那时快，靠在了曹立誉的耳边，满口酒气问道：“先生他老人家做的菜是不是好吃极了？”

曹立誉火气大发，正想着甩碗与其对弈一番，转过头去，却见曹慈竟是泪眼朦胧，语气哽咽道。

“先生果真就是如此固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