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在朝已有甲子之久的老人，白德厚的养气功夫着实是高深，至少来说在朝中能做到滴水不漏，不论是什么事情都能留下后路并且斩除把柄，单单这两点便使其如鱼得水，要说让他如此失态的事情，着实是少之又少，往前追溯的话怕不是要追到数十年前。

越率书也是极少瞧见白德厚这幅模样，但是脸色古板僵硬，加上岁数也不小了，也就压抑住内心所想，只是等着白德厚讲述这红色弯月的由来。前几日他前去大理寺寻找卷宗之时就只查到了语焉不详的部分片言片语，让人瞧着云里雾里，也就是其中专门标注了白德厚的姓名，越率书这才去请求曹启将白德厚借来瞧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在蓝羽宫乃至整座魏国天下的首都处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小事，指不定还有着什么惊天阴谋等着探究。毕竟刑部负责立案，这系苦差事也就只能揽到自个身上。

白德厚面色极度严肃，刚刚还带着调笑的眼神转瞬之间只剩下锐利，右手入虎钳一般镊着尸体脸颊，只见其将脸贴近，仔仔细细的看着那红色弯月图案。过了许久，白德厚才站直了身子，脸色却是丝毫没有转好。

“白公公，这是看懂了什么嘛。”越率书双手后背，官袍伶伶，古板至极：“怎的如此严肃。”

白德厚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才娓娓道来：“在甲子之前，那时咱家的师傅还在人世，有次出宫也不知何事，只知道当时消息传到东厂之时，咱家师傅他老人家也就只剩下了一具冰冷尸身，脸颊之处也有与此一模一样的红色弯月标记。”

越率书眯着眼睛，周身仿若冰冷，似透着丝丝死气：“这是为何？”

白德厚倒是没有急忙回答，只是找了一张空的木板床坐了上去，瞧着有些伤感：“当时咱家已然是东厂的二把手，师傅去世了，咱家自然得顶替上去，虽说当时的刑部通知咱家说是疾病而亡，但是对于师傅他老人家的身子骨，作为徒弟的咱家可能不清楚嘛？那可是修为直达登星的狠人啊，怎的可能说病死就病死？周边那群小太监们都是一副羡慕嫉妒的模样，嫉妒咱家可以直接继承了东厂的衣钵，可谓是一步登天。可是咱家与师傅他老人家师徒情深，于是乎咱家便向着当时的曹帝告了假，独自去追寻了线索想要找到杀死师傅的杀人凶手。”

越率书眼神一凝，疑惑道：“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是连大理寺内的卷宗都写得不明不白，这可是极为少见的事情，好像有许多都是涂涂改改，似乎是见不得人一般。”

白德厚冷冷一笑，语气恢复了尖锐：“那可不是。咱家靠着情报顺着师傅领旨意去的地方去瞧了瞧，那时咱家的修为也不过是勉强踏入武夫四境，却是在境中堪称无敌，这才敢冒着危险前来勘察，不过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白德厚似乎是因为相隔时间确实是有些久远，便低头思索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当时咱家师傅是去了上阴学宫，据刑部说是在归途之中莫名死去。于是乎咱家便也去了一趟上阴学宫，这时候却是发生了足以改变整个魏国江湖的大事。”

越率书听得直皱眉头，只是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怀王兵变！”

白德厚点了点头之后说道：“当时咱家还不知道有什么联系，只知道怀王叛离魏国想要自称一国，正巧想要占据的洲府便是当时咱家所处的宝瓶洲中，这可是把咱家吓坏了，在上阴学宫呆了差不离三四天时间正要下山想办法回宫之时，怀王竟是来到了上阴学宫之中，正巧咱家对于隐逸有那么几手功夫，便在学宫之中瞧着怀王想要干些什么。”

“不就是想要上阴学宫那群大智近妖的纵横家帮其夺得魏国天下，可是这群不愿寄予篱下，只求个人机缘的怪物哪里会理睬。”越率书接着说了下去，毕竟这几乎是魏国之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于是乎被当时上阴学宫宫主韩湘子的一顿哄骗之中，竟是将自己送入魏国天下的囊中，彻底葬送了自己的军队以及种种，在魏国大军压境之时便只能在江边燃火自尽。”

白德厚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只是这么简单？”

越率书浑身一颤：“难道不是？”

白德厚“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当时我一见到怀王之时也就是这般想到，只不过顺着怀王朝着学宫走去，竟是瞧见怀王走着走着便消失不见，差不离过了两三支香的时间之后才又莫名出现，当时看怀王便就觉得其眼神呆滞，却也并没有多想，但是事后怀王离开之时我才回想起来其脖颈之上似乎也有着红色印记，至于是不是红色弯月，现在倒也无处考究，只知道这事绝对不简单，毕竟后边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诡异。”

越率书紧皱眉头：“史书记载当初怀王到达宝瓶洲，第一时间便是肃清江湖中人，并不是一伙一伙的派人出击，而是整个军队横扫而去，迄今为止，宝瓶洲江湖还未恢复甲子之前的繁荣景象。”说完之后却是一惊，语气古怪：“难不成怀王叛魏以及肃清江湖是有所关联？”

白德厚“嗯”了一声，带着赞许语气回答道：“也不能说是正确与否，至少于我而言，恐怕便是如此认为，毕竟这两件事着实是疑点重重，当时咱家回宫之时亲自严刑拷打了许多抓回叛军，却是丝毫都问不出，似乎他们也一脸迷糊怎么就叛了国，但是毕竟叛了就是叛了，该死还是得死。至于怀王为何没有到达宝瓶洲之时先行构筑防御，抵挡魏国大军的来袭，反而是来了一次马踏江湖，这着实是让人难以捉摸，令人根本无法想象，正巧与上阴学宫消失的那段时间结合了一番，咱家倒是越发觉得古怪。”

越率书将身前尸身重新盖上，亦找了距离不远的木板床坐下，手指抵着下巴细细思索白德厚倒也没有叫停，自己也在回忆着些许细节。

“那恐怕怀王叛魏是有所图谋了，毕竟那时怀王虽贵为大将军，手中却也就只掌管着一支南疆军，要是强行以南疆军硬磕魏国四军，也就如蜉蝣撼树一般有些自不量力，这样看来怕不是他的目标就是宝瓶洲的江湖中人了。”越率书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一般从木板床上猛的站起，冲到门前，叫了守卫的士卒前往大理寺取来当时关于宝瓶洲江湖的史册。

士卒很快离去，越率书顺手将门关上，古板面庞露出丝丝疑惑：“白公公可否知会一声这不敢写于史书之上的内容？”

白德厚摇了摇头，从床上站了起来，脚步稀碎走到越率书身前说道：“其实你大可以不用那人去寻，毕竟这些事情咱家大都知道，要去大理寺找寻也都找寻过了。当初宝瓶洲江湖正好出于新老交替的这个过程，许多门派都迎来新生，你也知道魏国天下虽大，但是江湖中人却也不能小看，毕竟千年之前始祖便也是从江湖之中起义。除去这点，甲子前正是魏朝天下朝廷与江湖少有的暧昧态度，只是从这之后，除去望剑山这等边疆门派之外，二者都是各瞧个的不顺眼，但都不愿先行撕破脸。”

“毕竟魏国天下如今虽说瞧着繁荣一片，却是已然有了不少破洞，北有匈奴魔教之徒，南有海上妖兽肆意横行，内腐败之人大有，着实是内忧外患，朝廷与江湖除去策略之外的高端战力都在制衡着这些外来因素，要是说撕破脸，怕不就是魏国分家之时。”越率书面色突然古怪：“至于派人去问，自然是要做足了样子，要不然怕不是有人会大起疑心而晚上睡不着觉哦。”

白德厚也是第一次见到越率书这副模样，也是神色一顿之后突然大笑：“原来越大人你也是同道中人，咱家着实是佩服，佩服！”

越率书很快恢复了原先古板面庞，瓦声瓦气道：“白公公可是接着说便是，到底这红色弯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德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才说道：“甲子之前发生那事咱家也是迷糊，毕竟当时宝瓶洲江湖加上怀王数以万记的南疆军，大抵都死在了那个地方，当初魏皇大发雷霆下令死查起因为何，哪怕是当时国师用了十年寿命去偷瞰天意也只是瞥见模糊痕迹，迄今都没有结果，直到数十年前。”

“数十年前如何？”越率书问道。

“数十年前咱家顺着帝命上了一会武当山，瞧见了一个扫地道士长得着实是妖冶，脸上便有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当时急着回复帝命匆匆离开，回头想起再上了一次武当却是毫无收获，上任武当真人李四满口就是‘没有，不可能，不存在’这类话语糊弄我，绝对不简单。”

越率书越听越迷糊：“所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德厚翻了个白眼：“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指不定就是上阴学宫那群妖孽做的事，可惜到现在咱家都没能为咱家师傅抓得真凶，愧于人徒啊。”

越率书陷入沉思，白德厚说完这番话之后便拍了拍其肩膀，语气尖锐道：“咱家这趟处理完皇上的大事之后瞧着能不能来将此事了绝了。”

越率书没有理睬白德厚，只是站在那，其周身冰冷之意更盛。白德厚翻了个白眼，随手将浮与屋顶的荧光丝线收回，霎时屋内便重回黑暗，白德厚轻笑一声，将门推开，踏出黑暗。

外边亮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