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九武馆。
平日里完成这两个时辰的功课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在在浑身疼痛的时候完成，简直就是催人命。特别是那一个时辰的走桩，在经历了下午被痛击之后，越做动作越觉得生硬，别扭。仿佛这些动作再也不属于自己了一般，明明两年的修行早就将这动作死死的印在肌肉深处，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小林常并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暂且没有去问林动堂，只是把这个归功于浑身撕裂一般的疼痛感，只不过这疼痛感逐渐消失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那药浴的作用，至少不会像之前那么痛了不是？小林常在心里自己安慰着自己。
做完了走桩的功课之后，便开始做起了扎马步的功课。
要说这个扎马步，除了能够让人的下盘足够的扎实之外，更是打磨一个人的性子，着实是无聊，双腿又酸又痛，通常的这个时候，小林常都会默默的将齐先生所教的文章朗读，背诵。既打发了时间，又加深了记忆。
可是今晚好像并不像往常一样，今天可不仅仅只是双腿酸痛，全身的酸痛给这项功课带来了全新的挑战。这种折磨人的感觉足以打消一个正常成年人的斗志，只可惜小林常的性子韧性足够，所以林动堂才会用这种类似于自残的方式来教导一个还未满十岁的孩子。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哎呦快不行了。”小林常蹲着马步，面露苦色，唉声叹气道。
“怎的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说自己不行了呢？”夜色当中走来了一个人，一身黑衣，面相平凡，毫无起眼之处，唯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只有那双黯淡无光的死鱼眼了。
“诶，你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嘛。”小林常指了指黑衣男子，突然想不出这号人的名号。
“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嘛。”男子笑了笑：“我是来找你师父的。”
“我师父？”小林常疑惑道：“我没有师父呀。哦！我想起来了，你叫皆非！”
“你没有师父，那可真是奇了怪哉。”皆非用手指揉了揉下巴：“刚刚在门口看你走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天人桩，那桩总不能是你天生悟性惊人，生而通灵吧。”
“谁啊吵吵闹闹。”林动堂在大堂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声响，一边抓了抓有些油腻的头发，在身上抹了抹，晃晃悠悠，一脸不爽的走来，嗓门贼大：“不都说着这个月都不开张嘛，怎的还有人大半夜的来这里摸鱼啊？”说罢，便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子。
突然，两人的目光好似接轨了一般。
风停了，树上的叶子沙沙声渐渐的小了下去，惊蝉也停止了啼叫。整个世界好像停止了运转。
两人对视了一阵，皆非首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果然是你！”皆非看着眼前的林动堂说道。
“唉，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了。”好像有些烦躁，林动堂狠狠的挠了挠自己的头皮：“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啊。”
“我就知道你没死。”皆非叹了一口气道。
还在一旁蹲着马步的小林常看着二人的对话有些迷糊了，这两个人难不成还有些渊源不成？
“不，我是死了啊。”林动堂狠狠的点了点头：“早在五年前就死了呢，死得连灰都不剩了，尸骨无存呢。”
“找你好多年了，怎的就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遇到你了呢，是你命不好还是我命不好啊。”
“我的命一向是不错的，那应该就是你命不好了。”林动堂一脸无精打采：“来里面说吧。”
“这人谁啊？”小林常更加莫名其妙了。
没人理会小林常，二人皆一脸无奈的向着大堂走去。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哼哼唧唧的用自己的话给自己加着油，见没人理会自己，小林常也就没有理会二人了，毕竟大人的世界，太难懂了。
皆非从后快步走去，跟林动堂并肩而行。
“为何那时不辞而别，一个人去了那望剑山？”皆非语气当中有了质问的意思。
“喂喂喂，你来我家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晓不晓得谁的地位高些？”林动堂横着一张脸，不爽的说道：“你是师弟我是师兄，我怎么着也长你几岁，我玩泥巴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知道不？”
“那个时候没有跟师傅说，也没有跟我说，一个人就去了望剑山，还认我是你师弟？”林动堂卓卓逼人，皆非也不甘落后，字字带刺。
“唉~”林动堂叹了一口气：“这叫顾全大局你懂不？要是那个时候我带着你们一起到望剑山上去领剑的话，你以为就只是那么轻飘飘的几剑而已吗？就师傅他老人家过去，估计就得逼着那望剑山四天剑都出来应敌了，哪里敢这样麻烦他老人家啊。”
“那你至少叫上我啊，就我这身手...”
“就你这身手过去两下你就得神魂破散，吹啥牛呢你，这几年可把你能耐坏了嗷。”林动堂拍了拍皆非的肩膀不屑道：“不提这个了，不就是挨了两剑，又不是什么大事。”
“要不是当年你躲得快，师傅都想要清理门户了知道不？”
林动堂没有接这个话茬子，着实有些棘手。
两人走到了大堂，没有坐在椅子上，都极其随意的摊在了地上，像极了当年。
“门口那娃娃是你徒弟？”皆非问道。
“是，也不是吧。”林动堂叹了一口气：“这娃娃是我四年前来到这的时候捡到的，就当儿子养了。”
“你能看出这娃娃的根骨不对劲不？”皆非双手抱着后脑勺，一双死鱼眼炯炯无神。
“天生的蛟龙之相嘛不就是。”林动堂也双手抱着后脑勺，理所应当的说道：“天生的蛟龙之相啊，将来能把江湖这摊死水搅和开的蛟龙啊。”
“也是早夭之相啊。能保得住嘛？”皆非有些不置可否。
在数百来年前，最后一条蛟龙消失在世间之后，龙虎山天师曾作法推算出“未来会有人怀着蛟龙气重新立于人间，以武乱禁。”自此，朝廷便对此极其警惕，一有蛟龙之相的人出世，怀揣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信念，就这样到现在。魏朝依旧是好好的繁荣着，错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但是龙虎山天师推算的那个真正以武乱禁的人却还未出现。
“什劳子以武乱禁。”林动堂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那帮神神叨叨的道士真是让人讨厌啊，有机会我一定要去龙虎山上走上一遭！”
看着林动堂这幅模样，皆非笑了起来，怎么都停不下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猖狂，笑到眼睛都红了起来。
笑声停了下来，那双泛红的死鱼眼无神的望着天空，声音有了一丝沙哑：“师傅他老人家虽然这些年来没有说，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很想你的。”
“嘿嘿。”林动堂坐了起来，手肘撑着膝盖，笑了两声，眼神当中有些无奈。
“今天你找到这，就不要说这些话了，就咱俩，好好喝一顿。”
皆非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下的尘土：“喝酒这事，你可赢不了我。”
“你小子胆子肥了是吧？”两人相视一笑。
院子里的小林常对于这一切都不知，嘴里直念叨着：“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
夜深了。
镇上乘凉闲聊的人早已回了家中，大多数已经进入了梦想之中。
曹立誉，一个好像跟整个镇子格格不入的少年，此刻却是毫无睡意，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满脑子都是今天上午下课后齐先生对他说的那段话。
“收我为徒吗？”曹立誉自言自语，眼神中有些疑惑。
此刻的曹立誉没了平时的阴阳怪气，也没了见到人时高傲的模样，只有少年人对于未来的憧憬和迷惑。
回想起上午。
太阳毫无保留的发散着自己的光和热。
曹立誉用着傲娇的眼神注视着三人走出庭院之后，便跟随着赵先生走向院内小门。
赵先生，曹慈和曹立誉三人走过了小门，顺着小路一路走到了竹林内。郁郁葱葱的竹林完完全全的遮住了来势凶猛的太阳，没有半点炎热之感，只有阴凉。
曹立誉不是第一次来这片竹林了，所以在竹林里七拐八拐的显得有些轻车熟路。
竹林并不大，但是这却是这位赵先生最喜欢待着的地方。一天除了教授学识之外，大半时间都会在这片竹林内阅读文章，研究道理。
如同往常一般，三人就坐于一张小圆桌上。
老话说得好，棋盘如战场。平日里闲来无事的曹立誉喜欢看些杂书，棋谱自然也不会少。
正儿八经下棋还是眼前这位赵先生所教。自幼天资聪慧的曹立誉在棋道上堪称是一日千里。刚开始与曹慈胜率不过是一九开，如今却能五五而开。
不过曹立誉见曹慈对于下棋好像也没有什么干劲，兴致不高。好像存粹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来玩，这倒是让什么事都争强好胜的曹立誉极其不舒服了。
两人一南一北，各执黑白棋，赵先生在一旁旁观。
照例白棋先行，曹慈努努嘴让曹立誉先下。
曹立誉切了一声，落子如落珠，珠珠落玉盘。
曹慈几乎想都未曾细想，执棋落子一气呵成。两人袖手而战，从一开始的落子如飞到后面落子谨慎。
曹立誉手肘抵着石桌，撑着腮帮子。手指手来回转动着白子，思考着要往哪儿落。寻思了半天，毅然将子放于险境，曹慈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曹立誉的脸，见曹立誉没有要悔棋的冲动，便将子下于稳妥之处。
曹立誉虽说胜负心强，但见胜负手也无法扭转阵局，曹慈屠大龙之势已势不可挡，便也爽快认输。
坐于一旁观棋不语的赵先生挥了挥手，叫曹慈先行离去。
曹慈站起，做了个辑之后退去。
“先生这是为何要留我一人？”曹立誉收着棋子，有些疑惑。
这位两鬓斑白的教书先生点了点头：“三旬之内，我们师徒二人便会离开着小镇。”
曹立誉收棋的手顿了一下之后，随即恢复常态：“那我倒是也好送送先生了。”
赵先生那古板的脸，皱起了一丝笑容：“在这里也待了四年了，这么大把的年纪了，是时候再去最后看看这个世界了。”
“先生可不能这么说。”曹立誉有些尴尬道：“先生正值壮年，何来最后一说。”
习习凉风吹过，吹起了赵先生那花白的胡须：“这等花哨话就不用说了。过两天学塾就会停课了，到时候就不用来了，在家好好温习所学，读书千遍，其义自见。”
曹立誉点了点头。将子收完之后放于棋盘之上，准备打招呼离去。
赵先生挥了挥手，叫曹立誉坐下：“要是我收你为徒，你可会愿意？”
“什么？”曹立誉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魏国四境五洲，地域宽广，如今圣上励精图治，有万古勤勉第一帝的美称，整个魏国达到了整个朝代的强盛之巅。”赵先生娓娓道来：“你可愿随我走遍那四境五洲，踏遍那魏国江山，读那万卷书，行那万里路。”
看着的古板老人强迫翘起来的嘴角，曹立誉有一丝的感动，也有一丝的不知所措。
赵先生看着眼前少年那迷茫紧张的模样说道：”此事也不急，在我与曹慈离开此镇之前给予答复便可。”
曹立誉点了点头，跟曹慈一般做了个辑之后急急忙忙的就退了出去。
见曹立誉离开竹林，赵先生笑道：“此子大善。”
......
小林常完成了功课，洗漱完之后，回到大堂内，看到两个面红耳赤的男子勾肩搭背的喝着酒，瞧着是喝得差不多了，地上零零散散的都是空酒坛。
“我跟你说吼，小爷我现在有个老婆，有个孩子，幸福的不得了，你看看你，还打着光棍，这不是在给师傅丢脸吗？”林动堂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的抓着皆非的肩膀，摇来摇去，讲话一顿一顿的，口齿不清。
“去你大爷的。就只有我看不上的，还有看不上我的？”皆非讲话亦是口齿不清。
“你，你，你，你放屁！”林动堂唾沫乱飞：“就你小子长得这寒碜模样？”
“你，你，你，你才放屁！”皆非的反驳声显得有些无力。
“算了，懒得跟你吵。”林动堂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好像是彻底醉死了一般，倒下去便没了声。
“就你这酒量跟小爷斗？呵呵！算了，今天就放你一马罢了！”皆非拍了拍林动堂的肚皮，说罢也倒了下去，鼾声震天。
小林常哪里见过此等世面，只能将酒坛收起，将二人拖到大堂中间，如果半夜下雨不至于被雨淋到，随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扯来了一张毯子给二人盖着肚子。这种天气说要感冒实在是不怎么现实。一路静悄悄的走出了拳九武馆，小心翼翼的将门关上。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指甲有些长了，用牙齿咬了咬，一边暗道：“阿姨可是嘱咐过我如果叔叔喝酒就不让回家的，那就只能让叔叔在院子里住一个晚上了。”
身上酸痛感相比较于之前早已弱了许多，小林常心想那药浴效果可真是好。
明月别枝惊鹊，半夜清风惊蝉。
街上早已空无一人，独自回家的小林常突然心生哀意，毫无征兆。
蓝羽洲国师府，一道蛟龙身影直冲云霄，消散于天际。往下看去，一身着大褂的道士甩着一张图纸，跳脚哀嚎。
“我的宝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