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千丈湖泊，再走过几道弯路，便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一望碧色如海。

　　宁君惜停下脚步，伸手拎起脚边的雪白小兽，“我让你站一会儿，进去了不许乱动，听到了吗？”

　　小兽咿咿呀呀叫了两声，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上来。”宁君惜呲了呲牙，一拍肩膀。

　　小兽立即嗖一声窜了上去，在宁君惜脸颊上轻轻蹭了两下。

　　“不许乱动！”宁君惜皱眉沉声低喝，等小兽老老实实了，才到一株竹子旁，转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淡淡的青光氤氲在他身边，骤然青竹摇曳，脚下生出竹影婆娑，将他轻轻托起，只是几个呼吸时间将他送到数十丈高低的地方。

　　入眼竹林广阔若海，清风一起，碧波荡漾，千层绿漪，霎时壮阔。

　　宁君惜习以为常，手中又掐一诀，抬手冲天上遥遥一指，“开！”

　　一道金光瞬间临世，只刹那间，一人一兽皆消失不见。

　　宁君惜再睁开眼，入眼是一片混沌，无星无月，无边无际。

　　肩上小兽咿呀乱叫，一个劲儿往他脸上挠，气得宁君惜差点吐血。

　　“老实点！”宁君惜一把将小兽从肩上抓下来，举在面前，黑着脸警告。

　　小兽仰起脑袋，一脸懵懂眨眨眼，咿呀了声，乖巧得不得了。

　　宁君惜差点抓狂，气呼呼把小兽又放回肩膀上，深呼吸两口气，才继续往前。

　　走了近一刻钟，视线中出现一片黑暗，无法言喻的黑，即使在混沌中也异常显眼，其中却有一个白点，渺小而无力。

　　宁君惜脸上一喜，脚步不自觉快了起来。

　　黑暗空间里，一个巨大的磨盘沉浮其中，一位白衣白发的女子，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正蝼蚁一样一点点推动着那巨大磨盘，不知已经多少个日夜了。

　　“怪婆婆！”宁君惜停在黑暗前，伸手过去果然摸到了一堵墙似的东西，喊了声。

　　女子没有任何反应。

　　“死老头！”宁君惜嘀咕了声，在自己指头上小心咬了一口，将血滴到那堵墙上。

　　啵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怪婆婆！”宁君惜又喊了声。

　　那女子浑身一震，抬头往宁君惜方向看了眼，就呆在了那里。

　　“过来啊，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快点，快点。”宁君惜咧嘴笑了笑，招了招手，开始从包袱里拿东西，“这个是岳叔叔的猴儿酒，我昨天才偷出来的，这个是柔姨的胡萝卜干，她估计要气得跳脚了，这个是媚姨的烧鸡，熟没熟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能吃，这个是……哎，你怎么不过来？”

　　宁君惜抓着条巴掌大的烤鲤鱼，一脸无辜，又瘪了嘴，低着头苦兮兮道，“你别生气啊，我知道我不该忘了跟你打招呼的，可是我一回来就赶紧给你准备礼物了啊，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啊。我已经很倒霉了，你再不理我，就没人听我说话了。”

　　他一抬头，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宁君惜本能往后跳了一下，见到那女子怔了下，一下子反应过来，挠挠头，有点尴尬。

　　宁君惜第一次来这里时，他觉得好奇，那时候折腾了半天，结果死活进不去，于是等里面忽然冒出来个怪人时，他以为他进不去，这怪人也出不来，就毫无顾忌地趴在禁制上张牙舞爪，结果这女子一伸手就出来了，把他使劲往里面拽，他又不傻，自然不愿进去，吓得哇哇大叫，还是老头子过来解的围。

　　两个人都不说话，过了会儿，宁君惜尴尬咧咧嘴，“我不是……不是怕你啊，我是……前些时候出去，外面的人都是坏人，我一时还没缓过来。”

　　女子依旧没说话，却缓缓坐了下来。

　　宁君惜松了口气，知道这怪婆婆没生他的气，又笑嘻嘻起来，“这个是厘姨的鱼，这个是林叔叔的蛇，这个是……”

　　“哦，没了，老头子说不能给你水，否则你会很老很老很老的，就是真妖怪了。”宁君惜将包袱抖了抖，团成个球，也坐在地上，“还想吃什么再跟我说，我还能弄到很多的。”

　　那奇奇怪怪的人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视线在那些食物上逡巡。

　　宁君惜习以为常，笑得极其开心，“我告诉你啊，我已经到寂灵期了，再有些日子就能起灵，只要到了金刚境，我就能去找我娘亲了。”

　　那人抬头看宁君惜，目光平静柔和，没有半点侵略性。

　　宁君惜手舞足蹈，很乐意给这个奇奇怪怪的朋友说自己的三年见闻，不过多是报喜不报忧，“我出去这三年，开了个酒肆，结识了不少人，我的好哥们袁熙洪，最讲义气了，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我，也不知道我一声不响走，他会不会生气。”

　　“还有特别照顾我生意的小华哥，岳叔叔的猴儿酒我只给他一人喝呢。”

　　“张姐姐也很好，虽然每次见我都冷着脸，可明明知道小华哥来喝我的酒也不阻拦，还常常让小华哥给我揣块烤地瓜什么的。”

　　“有个骑驴的小道士，最喜欢看那些艳俗的画本，每次都让我帮忙去买，嘴里却还说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

　　“有个戴着斗笠的汉子，说江湖无趣，就是酒可以。谁知道赊了我五两酒钱，再没回来过。”

　　“有个逃婚出来的姐姐，她说去找她的心上人了，等找到了要我喝她的喜酒，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能喝酒了吗。”

　　“有个一直捧着书的落魄书生，看着文雅，却也能挽起袖子跟别人骂架，也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我最喜欢他了。”

　　“有个佩着木刀的小兄弟，我请他喝了碗酒，他说等学会了刀要请我吃一顿好的，要五斤牛肉呢。”

　　“有个佩剑的姐姐，她以为我是普通人，她说要去杀一个人，杀了之后便回来，把她的剑术都教给我，可惜她喜欢我的白头发，我却一点不喜欢。”

　　……

　　少年絮絮叨叨，把自己的三年见闻倒豆子似的一件件讲给女子听，这些老头子与与他一起长大的精怪朋友是没有耐心听的。

　　女子静静听着，微微浅笑。

　　相识八年，女子一直充当听众，从不曾在少年面前说过一个字，即便如此，宁君惜也十分满足。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偶尔小兽会咿呀两声，也是无伤大雅的。

　　四周静静的，时间静静的，岁月也是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