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放下阴柔青年,复往前走,须臾,只见一道楼梯,直通向黑暗深处。
众人踏上台阶,行不多时,江延扯着吴剑衣角,道:“你刚刚爬上天顶,找什么的。”
吴剑道:“干么?还要分给你不成?”
江延道:“给我看看,又不要了你的!”
吴剑微微一笑,自怀中摸出一件物事,江延看时,却原来是一个酒杯。
这酒杯巴掌大小,有三条细腿,腹内浑圆,口略大,被一层铜绿包裹着,上刻着许多蝌蚪般的铭文。
江延道:“一个酒杯?”
吴剑道:“错了,不是酒杯。”
江延凝眉,仔细看那酒杯,眼中放出光来,道:“那是什么?宝贝么?”
吴剑道:“是个酒爵。”
江延闻言,恨恨的望着吴剑俊郎的面孔,只想在上面踩个大脚印子。
吴剑见状,哈哈大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费劲取它下来?”
江延转过头道:“我不想知道。”
吴剑扯着他衣服,笑道:“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江延哪里理他,旁边小胖子道:“少主为何费力取这酒爵?”
吴剑收起笑容,正色道:“自然是有人要请我们喝酒。”
那小胖子好奇道:“谁,谁要请我们喝酒?”
吴剑指着后方的蛇坑,道:“造这座大墓的能人,设计了如此精妙的机关,却叫我们过了,他佩服我们,自然要请我们喝酒。”
小胖子挠挠头道:“什么意思?”
江延转过脸,道:“这是奖励?”
吴剑赞许道:“兴许是的。”
江延道:“杯子有了,酒在哪?”
吴剑鼻子翕动两下,道:“还没到了。”
这楼梯一路往上,众人走了半个时辰,已然走到极高处。望下看时,那巨大的蛇坑,便如小瘪窝一般。
那楼梯又狭窄,两边又无护栏,小胖子胆战心惊道:“我们这是到哪了?”
江延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轻轻吸一口,几乎醉了,就道:“好啊,到酒庄啦。”
吴副堂主面色凝重道:“小心。”
吴剑执着那酒杯,走在最前面,侧着脚踪步,极为小心。
少倾,前方又有一座高台,却在那楼梯尽头处。
江延看时,只见那高台上摆着一张石头桌子,桌面被挖开,挖出个小池子,里面满是白色汁液,如钟乳一般。
原来那浓郁的酒香,就是这钟乳般的汁液散发出的。
那小池子旁面,又有一个缺口,却是吴剑手中那酒爵,侧放过来的模样。
四人登上上高台,仔细看那石桌,江延对吴剑道:“这是什么意思?”
吴剑道:“主人在劝酒了。”
江延看着那小池子,道:“喝酒算什么,不过是这么大的一杯,我来喝。”
吴剑拦住他道:“你当这是什么好东西么?”
江延道:“既然是主人的心意,总不会有毒。”
吴剑道:“是啊,可你要来盗他的墓,那就不一定了。”
江延神色一僵,吴剑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好客人了。”
江延道:“若是不喝,会怎样?”
吴剑看了看脚下的高台,道:“你到主人家做客,人家给你酒喝,你却不给面子,恐怕人家会很不高兴啊。”
江延道:“怎样不高兴?无非是再不请我了。”
吴剑道:“也可能把你永远留下来。”
一个“来”字刚落下,后方忽然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众人往后一看,原来那楼梯一级级的崩开,直坠下去。
如此一来,那高台浮在空中,下方是一片漆黑的深渊,也不知有多高。
小胖子见状,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哭道:“妈呀!”
吴副堂主望下看时,也是脸色苍白,却强行收拾精神,道:“休犯这脓包样!还没掉下去了。”
那小胖子听了,爬起身来,只觉腿软,被江延一把搀住。
江延道:“看来是非喝不可了。”
吴剑道:“非喝不可。”
江延道:“也未必就有毒。”
吴剑闻言,看了吴副堂主一眼。
吴副堂主看着那钟乳般的汁液,似在回忆什么,道:“这种东西,比吡霜还毒千万倍。”
江延害怕道:“有这么毒?”
吴副堂主道:“此物唤作神仙死,历来只在大墓中出土,也不知毒死了多少通天彻地的大人物。”
吴剑点头,道:“想那吡霜害人,不过毒死凡人,若是修士,就能将其逼出体外。”
吴副堂主道:“此物如何害人,却是不知。只是一向里凶名赫赫。”
江延看那白色汁液,越发害怕道:“怎样凶名赫赫?”
吴剑道:“望天州有一位胡老英雄,乃是修行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寿元将尽,遍求灵丹妙药不得。偶得此物,仗着自己修为高深,将其服下,欲行炼化之事,却当场暴毙。”
吴副堂主道:“晋国那一位更惨,听说是皇亲国戚,欲突破境界,取九九八十一种灵药,调和此物。服下后,当场暴毙。”
小胖子战战兢兢道:“我也听说过一点。好像是北俱芦洲的某位大妖,欲治沉疴,将此物取出一点,丸在灵丹之中,服下后当场暴毙。”
江延皱眉,道:“这些人既知晓此物最毒,为何还要往死路上去?似乎此物有某种奇异的功效,堪比灵丹妙药。”
吴剑点头道:“祸福相依,有人倒霉,就有人走运。据说昔年有一个资质奇差的小派弟子,偶得此物,将其一口吞下,竟自此脱胎换骨,走上了一条有我无敌的修行路。”
吴副堂主道:“这都是传说,不能当真。还有更离谱的,据说浮屠山中的那位妖王,就是偶服此物,延寿万载,成就妖王道果,遂与我大齐国主共治天下。”
吴剑道:“好消息都是空穴来风,噩耗却是实实在在。胡老英雄去世时,白鹤门发了三日的丧,发到许弋时,三大派掌门都去迎接,我父亲就在场。”
吴副堂主点头道:“我也在场。”
江延道:“这么说来,此物确是穿肠毒药,一丁点就能毒杀通天彻地的大修士?”
吴副堂主默然,一时间,四人谁也不说话,高台上出现了诡异的寂静。
“咔嚓……”
楼梯崩碎的咔嚓声,穿破黑暗,打碎一片寂静。
“轰!”
那楼梯崩碎尽了,高台便轰隆隆的响起来,小胖子眼尖,指着高台一角,惊惶道:“快看!高台在崩碎!”
众人一看,果然那一角高台缓缓崩碎,碎石直落向万丈深渊。
须臾,另一个角也传来轰隆声,江延看时,心急如焚,望天骂道:“你这死鬼!死了不知多少年,还要使坏!你有这么大本事,一下便弄死了我等,何苦戏耍?”
吴剑走到石桌旁,将那酒爵放在模子里,果然严丝合缝。那桌子震动起来,须臾折叠起来,那小池子里的白液冉冉流出,尽数被那酒爵接了。
吴副堂主道:“谁来喝这一杯?”
吴剑默然不语,江延与那小胖子上前,望着那酒爵,目光中都有些恐惧。
吴剑道:“黑白配吧。”
江延一怔,原来那黑白配是顽童戏耍之作,他十二岁后就不玩了。不想如今,竟从吴剑口中说出。
又见吴副堂主与那小胖子都同意,四人便分起黑白。
吴副堂主喊一二三时,四人一齐伸手,江延看时,原来吴副堂主与那小胖子是黑,他与吴剑是白。
“轰隆隆!”
高台震动,那砖瓦漱漱而落。
四人再伸手,这一次吴副堂主与小胖子是白,江延与吴剑是黑。
原来这黑白配,掌心是白,掌面是黑,凡出手,便要选出少的那一个,若黑白数量相同,便要重来。
吴副堂主心中焦急,望了吴剑一眼,又喊一二三,再出手时,依旧是他与小胖子一样,江延与吴剑一样。
江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当斯之时,却也顾不得那许多,再伸手时,那高台已崩碎了一半。
吴剑忽然伸出手,去抓那酒爵,道:“我来喝!”
吴副堂主眼疾手快,伸手挡住吴剑,将手背亮出来,道:“我也出黑。”
那小胖子见状,却也伸出手背。
原来吴剑伸手拿那杯子时,是手背朝上,便如出黑一般。
彼时三个手背放在那里,吴副堂主望了江延一眼,道:“我们都是黑。”
吴剑急了,翻手腕要去抓那酒杯,又被吴副堂主挡住。
“轰隆隆!”
高台崩碎了一大半,眼看就要蔓延到四人脚下。
江延如何还不明白,心中暗骂,望了吴剑一眼,却就亮出手背,笑道:“我也是黑。”
吴副堂主脸色一变,就要发火,却见江延猛的抓住那杯子,道:“我来喝!”
“不要!”
吴剑怒目圆睁,大喝一声,伸手就来抢夺。
江延施展出绝情术,一退一转身,吴剑便扑了个空。
江延望着吴剑那俊郎的面容,笑道:“干么?还要分给你不成?”
仰起头,把那酒杯放到嘴边,一倾,把那钟乳般的汁液,一饮而尽,却就砸吧砸吧嘴,道:“好喝。”
那白液入口,江延只觉好喝,真个舌尖绽放百样花,齿上结出千般果。
那些个酸甜苦辣咸,千百种味道,一齐绽放开来,须臾凝结,化为一股至醇至厚的浓香,自舌尖冲到胃里,回味悠长无比。
原来此酒是天地精华凝成,内蕴大道,一入喉头,琼浆玉液不能比,瑶池神酒不堪尝。
然正因其太过神异,太过超凡,故此福薄者难以消受。
若以道行论,此酒为天下外丹之极品。外丹之法,火候炼身之法,火候太重,则需内丹调和,不然便有焚身之患。
诸多大修士服食后,内丹不能调和,遂暴毙当场。
江延修行的金丹大道,乃是天下内丹极品,至神至圣之道,降服此外丹,便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江延饮下那酒,高台便不再崩碎,缓缓向下沉落。
吴剑扑上去,抓住江延双手,只觉还是温热的,心下略定。又见他脸色酡红,双目似闭非闭,心中便着急,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道:“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江延挥手挡住他手,醉醺醺道:“别打我脸……”
吴剑见他还能说话,便喜道:“你身上痛不痛?”
吴副堂主与那小胖子,见高台不再崩碎,缓缓沉落,都定下心神。又见江延还未死,不由大为惊奇,上前来,仔细察看。
吴剑微微往左迈出一步,挡住江延大半个身子,又摇晃他,道:“喂,你身上痛不痛?”
江延迷迷糊糊道:“痛……”
吴剑心惊,关切道:“哪里痛?”
江延道:“头……头痛……”
吴剑脸色一沉,只听吴副堂主道:“完了,头是六阳之首,一旦痛起来,就要了命了。”
那小胖子望着江延,目光中有些不忍,又有些愧疚。
吴剑伸手,扒拉江延眼皮,只见瞳孔并未放大,心下又略定,摇晃他道:“你可看见什么嘛?可有幻觉?”
江延道:“有……”
吴剑急道:“什么幻觉?”
江延道:“龙……”
吴剑喃喃道:“龙,那是什么意思?龙在东方,东方是生气之乡,或许还有救……”
吴副堂主道:“侄儿,你关心则乱,他是中了毒,又不是找你看风水,你管他在哪方。”
吴剑也不理他,兀自冥思苦想。
彼时江延醉醺醺的,眼前所见,赫然是一根法杖。
这法杖通体由神金铸造,顶部是一块水晶,那水晶剔透玲珑,中间却又有一口小钟。
江延伸手抓着那法杖,站起身,望四下看时,发现自己身在一架马车中。
他揭开那马车的帘子,只见前方一大片白云,呼啸着扑面而来,撞在他身上,只把他浑身都撞的湿漉漉的。
原来那马车前有六条金龙,拉着那车,驰骋在长天之上。
他望下看,只见苍茫大地,亿万里河山,一闪而过。
他正不知怎么回事,忽觉一只柔软的手,抓着他肩头。紧接着,一个女子声音在身后响起:“陛下……”
江延回头一看,隐约看见一张绝美的女子面孔,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那女子隐约还说些什么,不知为何,竟听不清了,江延便道:“你说什么?”
一家话出口,后脑泥丸宫钻心的疼,仿佛被挖去了一块肉。
剧痛之中,他情不自禁的蹲下去,抱着头,痛苦呻吟着。忽又听一个声音,极渺远,极空旷的,在耳边响起:“醒来……醒来……”
那疼痛稍微减弱,他就睁开眼,看时,只见吴剑正又急又喜的望着自己,道:“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