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逼到了绝望,白饵只手撑地,咬着牙从地上爬起,双眼睁开那一刻,眼前却逆光站着一个十八岁左右的男子。
正午的太阳勾勒出他金色的轮廓,一席水墨色的侠客装束,在领口和袖口上都绣有云纹,纯白的缎带将笔直有力的腰紧紧束住。
此人看起来既不像是仇国人,也不像是风国人。
白饵竭力地站了起来,他忽然伸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露出一张冰冷肃穆的面庞,朱唇微抿,不知是温是冷。
整个身子意外踉跄了一下,她还没缓过神,自己的手已经落在了他手里。
忽然,整个身子被猛地拉了过去,几近要扑在地上!
伴着呼啸的冷风,大片大片的衣袂,随着闪动的身形,无尽翻飞,二人三千长发,风中凌乱!
白饵觉着自己就要腾飞而起,后脚根还没踏实,前脚根已经在路上。
当她不知所措地再次回头望向长街的尽头,那里,只剩下翻涌而起的滚滚尘埃。
“你放手!放手!”
白饵试图从他手里挣脱,声音凄厉:
“你是谁?快放开我!”
男子打探着四周,确定暂时安全,旋即刹住飞腾的双脚。
整个人在尘埃里纹丝不动,立得就像笔直的不老松。
如了她的愿,一把松了手,一本正经道:
“我叫将离,来自南靖允国,是神将司的一名顶级杀手!.”
“啊——”
她突然失了重心,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了惨淡的叫声。
他挑眉看她:“我救了你,作我的诱饵吧!”
白饵忿忿地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奇奇怪怪地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一颗心早已被母亲、嫂子和三姐的下落占据着。
瞥了一眼这个两手正插在胸前的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后便转身而去。
她只想原路返回,去找母亲他们!
“你还想去送死吗?还是说,还想再挨打?”
将离无奈道。
白饵一把被他拽回,方才就被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顿,现在还要阻拦她!
这回,白饵彻底怒了:“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母亲!”
“上了那两辆马车的人都得死,他们这会估计已经喝了风人给的水,死在囚笼里了,很快这群尸体就要被送去乱葬岗,烧了、埋了,反正都得死。”
将离解释着,并没打算现在就放开她。
毕竟,在他眼里,现在的白饵简直蠢到家了。
她突然害怕起来,那可是白家三口!她们都是她最亲最亲的人!
逃离的计划还没实施,怎么可以有人中途离开!
白饵努力挣脱开。
“你快放开我,她们不能死!我得去救她们!放开我!”
“他们都是毫无价值的人,死不足惜。”
将离淡定地说,睥了眼白饵愤怒的神情。
“你有一个缺点,就是太容易被感情羁绊,这个时候,你的分析能力是最差的,防御能力和攻击能力都是最弱的。”
“你住口!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救她们!你放手!”
白饵怒斥。
“你越是愤怒,就越容易失去理智。我再明确地告诉你,上了那两辆马车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风人眼皮子底下救你,你应该相信我。”
将离对上那双透着恐惧、愤怒和怀疑的眼,抬了抬声。
“现在你的亲人都死了,眼下,你应该做点更有价值的事。
“比如,作我的诱饵。”
那唇边蓦然浮出一丝微笑。
原来,他莫名其妙地打她,是在掩人耳目!
如此看来,这两辆马车真地是一个圈套!
那么母亲她们……
同时,将离的话好像提醒了她什么。
一旁的将离眼神从来没离开过她那双明亮有神的眸子,见她眼里的愤怒似乎消失了,料想,她应该是想明白了。
索性,松开了她的手。
“我的话你听清—”
他话还没完,人已经跑了!
但,这次不是朝马车方向。
南郊,白家老宅。
冲进院子的那一刻,白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父亲倒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里,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血迹斑斑的锄头,一双眼睛一直朝向门口,还没阖上……
二哥两双细长的手竟然被砍断,殷红的血还在静静渗入雪中!
那可是一双既能作画,又能写诗的手啊!
二哥的诗画是整个秦淮最好的,每逢佳节左邻右舍都争先恐后地请他写喜联!
每到踏春时节,他都会去秦淮河畔变卖字画,她便在旁边唱着小曲。
一转眼,所有字画都要告罄。
秦淮的人都说,他们既是秦淮最有才华,又是最有默契的的兄妹。
二哥曾对家里人说过,等来年开春,他要去应试,他要求取功名,他还要光宗耀祖!
鸿鹄之志还没实现,她的好搭档,她的好二哥,怎么可以死?
寒风一阵阵刮过,惹得树上枯黄的叶子沙沙作响。
有三两片支撑不住,发出几不可闻的清脆响声,从枝头断裂,飘飘摇摇地落到了树下的血泊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同时搅乱了盘旋在上空的亡魂。
白饵踩着厚重的雪,一步步走上前,眼里的血丝,清晰可见。
“四…妹……”
耳畔——,忽然传来微弱的气息声!
白饵眼神一厉,大哥!
她旋即扑跪过去,一抹从大哥后脊露出的刀尖,教人刺目惊心!
“四妹...去...找...小...桃桃,她吓得...一个人跑出了院子,”
白生靠着仅存的几口气吃力地颤着双唇:
“你一定要...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大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逃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白饵看着大哥奄奄一息的样子,已然崩溃。
摸到白饵冰冷的手,白生撑着最后一口气:
“以后...你替大哥...看着乌衣巷...朱雀街...桃叶渡...替大哥看着...秦淮的...一草,一木。”
白生微笑着,嘴角的血,就像一朵盛开的花。
伏在大哥鲜血淋漓的身上,白饵圆睁着眼睛急促地喘息着,惊慌的双眸承载不住氤氲的水汽,任由它们夺眶而出,一滴滴,一串串,最后化为失声痛哭。
“大哥——”
噬人心魄的的泣声响彻云霄,似乎惊动了九天的云朵,纷飞的大雪从天而降,一点点飘落在曲折连绵的远山上。
飘落在烟波缥缈的秦淮河里,飘落在寂寂的乌衣巷,飘落在长长的朱雀街,飘落在停泊的桃叶渡,飘落在整个白家院子里。
落在白父的眼里,落在白砚的手心,落在白生的耳朵上,落在白饵松散如瀑的青丝上……
不知哭了多久,白饵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泪,已经流尽。
踩着厚重的雪块,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两颊上的泪痕被寒风吹干,涩涩地疼。
当她静静回望起整个白家老宅,周遭的一切,正一点点苍白。
她看见自己的亲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那是一张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一张张她看了十六年的脸!
从她做歌女那一刻起,她就只想尽己所能地好好守护着他们,不管自己的力量多么渺小,她都会拿着命去赌。
可是,她还是敌不过这乱世纷纭,就像万物埋在泥土里,他们想要破土而出,向阳而生,可仍旧被风雪欺压着,掩盖着。
因为,秦淮注定不会迎来春天。
夕阳西下,余晖斜斜洒入院子,所到之处,尽染上了金灿灿的光晕。
将夜,白饵静静地坐在雪地里,两眼无光。
“你知道,强者与弱者的区别吗?弱者永远只会哭泣,而强者则永远俯视着他们,开怀大笑。”
将离走进院子,冷冷道:
“作我的诱饵吧,我可以把你变强!”
“谢谢,不需要。”
白饵回答,眼神始终定在一个地方。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恩人吗?”
将离不悦地问,弓着背,尝试捕捉白饵那双好看的眼睛。
白饵漫不经心地躲开,回: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没必要救我,我也没求你救我。”
“你是脑子不好使么?为什么总是要我强调两遍?
“我叫将离,来自南靖允国,我是神将司一名顶级杀手!
“这回记住了,别忘了。”
将离不厌其烦地提醒罢,索性倚着雪地,同她一并坐了下来。
嘴里哎哎叹,发出了轻松的语气,不觉偏头,瞥了她一眼。
“我救你,是因为你有价值。
“你善于伪装,反应灵敏,懂得抓人心,还能歌善舞,挺不错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能从虎狼窝里劫出三个人,这种勇气和气魄异于常人!”
听似喋喋赞美,其实其心可诛。
白饵眼睛麻木地移向他:
“你很喜欢偷窥吗?你为何要跟踪我?”
“小人!”
“谁小人?我原本躺在难民营的墙头上安安静静地睡觉,你非要忽然跑出来在我耳边演戏,我有什么办法!”
将离无奈道,放下身子慢慢地躺在雪地上,头枕在两只手心,翘着腿。
“可能这就是戏班子里唱的,缘分吧!”
白饵见状,很避讳地站了起来,喊道:
“将离公子!这里是我的院子,你我不熟,请你出去!”
“呵,什么你的院子,整个黎桑都是风人的了!这里哪有你的院子?哎…”
将离悠悠道,摇着的二郎腿突然停了下来,好奇地看向她问:
“对了,你真地叫小耳吗?”
白饵静静地环视着这个院子,满目疮痍。
他说得对,这哪里有她的院子,整个黎桑都被漠沧占领着,外面到处都是风人,一切都是那么的危险……
“你怎么那么喜欢发呆,我问你话呢?”
将离看她杵在那不作声,便大声喊道。
不料,那身影一闪,跑了!
“喂!喂喂!你去哪?那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