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饵屏住几口气,然后再深深把它们呼了出来。
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心里却越来越乱。
她能做什么,冲过去杀了他们?
还是把姐姐替下来?
“何辄,”
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在脑子里弹了出来。
“对,何辄!”
或许,在这个紧急的关头,只有何辄有这个能力帮她了。
可是,她已经伤透了何辄的心,而且她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若他日有难,我绝不护你!”
这几个字,犹在耳边似地。
她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何辄对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
她摇了一下头,不可……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被……?
她不敢再想下去。
索性,就欠一辈子吧!
她拼了命地往身后奔。
满街都是风人,但她只想赶紧找到那个叫何辄的仇人。
这个人并不难找,他披着一身白甲,穿着高筒黑靴,拿着弯刀,那是风人军官特有的服饰。
最终,她在街头找到了他。
“白饵?”
何辄看着她从远处跑过来,脸上透着疑惑。
“救救我三姐,求你救救我三姐,她被风人拖进了藏娇楼!你救救她!”
白饵的声音很急,带着喘息。
何辄半晌没说话,没有看她一眼,身后的大氅,随风摆动着。
她摇摇头,不敢信,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摇晃着。
“我三姐沦落到这个地步,可都是因为你啊!她那么爱你,为了我三姐,你去救救她吧!”
“白饵,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何辄对上她的眼睛,那双从未如此恐惧的眼睛。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白饵突然停了停,回:
“为了我,为了我!”
泪水,泉涌而出。
“为了我你去救救她,求求你去救救她!不然她真的会死的……”
白饵哑着声音,整个人无力得像一张薄薄的纸片,跪在了何辄脚下。
那一刻,何辄紧紧地扶住了她的双手,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终于明白了。
……
他望向了藏娇楼,转身之时,炙热的目光中,不见一丝迟疑。
只是,眼角却有一滴泪水飞落,寸寸冰雪,寸寸融化。
白饵跟了上去。
跟了上去,往后,欠何辄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藏娇楼。
白饵忍住泪水,静静地等在藏娇楼外,此时,何辄已经出来了。
白苓被何辄揽在腰间,深黑的大氅,严实地裹着她的身子,三千青丝,空中飘荡。
白饵上前扶住了三姐,她要带着姐姐回家,离开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空气十分冷寂,时间仿佛停住了。
白苓一双干涸的眼睛,垂视着地面,然后扫向了何辄。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三个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她冷笑道:“在里面的时候,我的心里是你。”
那一刻的白苓,心里很平静。
似乎从那一刻起,不再有波澜。
谁都没有说话,除了凛冽的寒风。
转身,那些沉重的脚印,一步步踏在那条离开藏娇楼的路上。
在她们身后的高处,藏娇楼上的女子,迎风而立,欢声笑语中透着最简单的快乐。
世人都说,这样的女子,是世上最低贱的人,卑躬屈膝,任人操控,活得像蝼蚁一样卑微,她们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但,她们活得比谁都明白,活得比谁都自由。
因为,在她们的心里,没有情爱,没有痛苦。
中过这世间最深的毒后,她们还会怕什么呢?
那一刻,白苓笑了,笑得很清澈。
藏娇楼下,何辄扬起头,皎皎星目,静静看着远去的白饵。
四目相望的那一刻,他忽然记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一席白色的流苏裙,在她曼妙的舞姿下,随风摆动,像一朵绽放的白梅。
她就开在水榭歌台旁边,开在秦淮河最美的地方,冰清玉洁,她有着世上最好看的容颜。
他就站在人群中央,静静地看着这张脸,心中暗暗发誓,此后,绝对不会让她的眼里充满绝望。
最终,她消失在了街市的拐角。
她的背影,注定了要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雪地,猝然陷下去。
他坠倒在地,迎面而下的,是数十个狠厉的拳头。
……
弥天的大雪,无尽地落了下来,落在他的脸上,像是在试图掩盖那些阴冷的血丝。
从他决定帮白饵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藏娇楼并不是普通的地方,那是风人的地盘,进出的都是一些高层的军官。
可他只不过是披着风人的皮活着的仇人,注定被轻视、被践踏的仇人,改不了的。
在秦淮人眼里,他是风人的走狗,一只贪生怕死的走狗。
但他从来都不怕死,他说过,人死是因为万念俱灰,活着是因为眼里仍有盼头。
在大船上,当风人的弯刀指向他时,他在生与死之间选择活下来,不过是为了再见上白饵一面罢了。
虽然,这般选择,注定了已悲惨的结局收场,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对她说过的那些决绝的话,根本无法掩饰他内心最初的想法。
可惜,这些话,他没法亲口告诉她了。
何辄慢慢阖上了眼眸。
泼天的大雪洋洋洒洒,藏娇楼前过往的人停停走走,眼神严厉,嘴里的液体都往一个方向飞去。
雪地上,留下了一个个漆黑的脚印。
从藏娇楼回来的白苓,开始缄口不言,柳氏终日郁郁寡欢,而江氏则夜夜以泪洗面。
并非白饵不惜命,但人只要活着就不得脱离生计两个字。
她不得不冒着危险去外面寻找食物,虽然前路渺茫。
白饵走在路上,发现路人好像在议论些什么。
当熟悉的名字跳入耳中时,她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了!
她不敢相信——何辄竟然死了!
时间、地点,她都听得很清楚,可就是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黎桑的仇人,注定会一个个死在风人手里!
在那些狼皮之下,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白饵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努力睁开眼睛,日光丝丝缕缕从云层的罅隙里射下,巨大的光圈,一闪一闪,无尽的阴影,正试图遮天蔽日。
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巨大的夜幕,轰然拉下。
秦淮河城门外,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从城门口一直铺展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地上的雪被铲干净了,只留下一层厚厚的灰,风一吹,把上面的马车和人的脚印深深掩盖。
“什么人?站住!”
看守城门的四个漠沧士兵被横空飞来的一道人影惊醒。
只见黑影越过树梢,突然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地上一道斑驳的树影,开心地摇曳着。
漠沧士兵眼里闪过警觉的光芒,齐刷刷地抽出刀鞘里的弯刀,各自往四面八方瞄去,脚下的树枝被踩得惺忪作响。
“嗖!嗖!嗖!”
锐利的飞镖声从远处呼地传进士兵的耳朵里。
随即,四声惨叫惊破了四周的宁静!
很快,这里闹出的动静引来了一堆从城门里鱼贯而出的漠沧士兵。
在他们手中齐刷刷拉开的弓弩,正往树梢上整齐地射去,冗长的弧度在天空中拉开,尖利的箭头穿破无数尘埃,发出嘶厉的响声。
黑影的轮廓渐渐在空中浮现,三千长发被风扬起,一双有神的星目似乎能洞悉一切,正淡淡扫过滑偏的利箭。
整个身子悬空而落,静静地玉立在地面,嘴角露出轻敌的笑。
那是一个年纪差不多十八的男子。
男子转了身,朝向那群漠沧官兵:
“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还想挡我?”
这般挑衅的话锋,引来了无数的弯刀。
男子瞟了一眼他们身后已经打开的城门,目的似乎已经达到。
于是,便借着士兵中间渐渐分开的空隙,整个身子开始压了下来,甚是轻快地从士兵身边滑过,像一艘越过万重山的轻舟。
当是时,尘埃遍惹,快没把那群士兵呛死。
这次,男子没有回头,而是一鼓作气直捣城门。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飒爽的雄姿,在一条宽敞的甬道上消失了。
领头的漠沧士兵本想追了上去,但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他检查了一下地上已经死了的四个士兵,脖子上都有一只镖,镖是金色的,血在上面缓缓溢了出来。
突然,金镖上的三个字变得清晰。
神将司。
乌云忽然遮住了玉盘,整片大地被笼罩在黑暗之中,远山原有的张牙舞爪,蓦然陷入一片死光之中,那些不知名浮动的黑影,像一条巨蟒缓缓在爬……
“速速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