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朝阳，其实晏清根本看不出树梢上站着的大侠究竟有没有洗脸。

不过依目前的形势，晏清打定主意，哪怕大侠真的没有洗脸，甚至就算手上还拿着煎饼果子，自己也绝不点破。

自己身死不足惜，侠客二字可容不得玷污。

总不能让大侠面上无光啊！

众人头上的文晚舟此刻当然猜不到晏清心中所想，只见他团起身，一记翻身就稳稳落在地上，空中也不见借力，人却轻飘飘如同落叶。

三丈高的树啊！

这一手又让晏清开了眼。

一群人牙子齐齐后退，原本眼中迸出光彩的晏清，也因为被绳索牵着，猝不及防下被拽倒在地上，再站起来时已经灰头土脸。

五名牙人将两个小娃娃隔在身后，摆出了戒备的架势。

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以命相护的样子，只是事实并非如此。

说到底，五人保护两个孩子时的心态，与保护身上银钱的心态无异。

王虎脸上表情极其难看，紧咬着牙关，怒视着眼前的文晚舟。

“阁下又何必苦苦相逼？早先客栈闹了不快，你将我等打伤也算是两清了。你我本就无仇无怨，现在还要做甚？”

出奇的，文晚舟并没有露出一贯的笑容，只是淡淡开口：“仗义行事，不正是江湖儿女的本分吗？”

“本分？”王虎似乎是被戳中了痛处，举起自己绵软无力又高高肿起的右臂，“若是有活路，谁不想本分过活？要是没有你今日搅局，做完这一票，哥哥们都能抽身去寻些正经营生做了！”

“那你们曾经的所作所为呢？那些痛失儿女的人家呢？你们攒够了活命的本钱，以往的旧账，莫非要一笔勾销了？”文晚舟不疾不徐，微微偏头问道。

“与你又有何相干？”王虎咆哮着，整个人睚眦欲裂，“往日种种，当然是我们不对！他日泉下，到底是入十八层地狱还是魂飞魄散，都是我们该受的罪孽，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倒是你这小混账！”王虎全身肌肉因为紧绷而颤抖着，没有衣物遮蔽的地方皆是青筋乱跳，如同盘踞着恶龙。“连番逼迫，断了兄弟们向善的念想，可真是担得起仗义二字？”

文晚舟不再开口，只是摇了摇头，左手握着剑鞘，拇指轻推一下剑柄，身影就电射而出，向着五个汉子冲去！

不待几人有所反应，离两个孩子最近的三人忽的瞪大眼睛，也不顾疼痛，两手抬起捂住了咽喉，身体却无力地跪倒在地。

只见三人指缝中，鲜血汩汩冒出，手掌完全无法挡住！

而文晚舟此刻，正轻轻地用一截黑色布条蒙住妞妞的眼睛，口中轻声说道：“莫要害怕，遮起眼，马上就好。”

妞妞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就连文晚舟取下了她口中的帕子后，也没有出声，看来是受了惊，一时三刻间怕是恢复不过来。

文晚舟轻轻揉了揉妞妞的脑袋，叹了口气。又转头去看晏清，“这位小哥就不必蒙住眼了吧？”

晏清现在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的三具尸首，眼中满是激动，丝毫没有惧怕。

听见文晚舟问话，晏清这才转过头，却没有反应，眼睛直勾勾盯着文晚舟手上的剑。

文晚舟又叹了口气：“要不我还是给你蒙上吧？”

晏清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被堵住的嘴中也“唔唔”叫着。

文晚舟扯了扯嘴角，再转身面对两个剩下的牙人时，已经恢复了那副平淡的模样。

“善与不善，只在你心中，与外人何干？”

“你做了恶，我却不出手阻止，这是更大的恶。”

“至于你心中是否还存有善念，我哪里犯得上去管？”

文晚舟一抖手腕，那一截剑刃又出鞘更多，其上沾着的几滴鲜血也被抖落。

“你们身负何种罪孽，文某人不知。”

“所以，见了十殿阎罗麾下的判官，劳烦你们自己去问个清楚。”

说完这番话，文晚舟不等二人反应，左手提起剑又冲向了王虎身边的左撇子。

晏清此时紧紧注视着二人，终于是勉强跟上了文晚舟的动作。先前那次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就是三人伏诛，根本瞧不见文晚舟是如何出手的。

只见文晚舟的剑出鞘约一尺，手握剑鞘横于身前，右手成掌提在腰际，身形微侧，脚下轻点，正飞快向着左撇子飞奔而去。

汉子眼见文晚舟冲过来却反应不及，仓促之下下意识抬起左手欲挡，待感到刺痛，想起手臂的伤再想换右手时，文晚舟人已杀到。

文晚舟左手不动，右掌推出并起二指，轻轻点在汉子手腕内侧，就此将整个左臂隔开，手中剑刃只取咽喉！

汉子眼中是惊骇，这一次文晚舟的剑更狠辣几分，左撇子尚未感到咽喉剧痛，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只剩一具尸体向后倒去，再无生机。

一击得手的文晚舟轻飘飘向左一个旋身，躲开了飙飞而出的鲜血，落地后也不停留，速度不减又向着王虎冲去！

晏清赶忙转头，却看见王虎从靴筒中摸出一柄小巧的匕首，显然是早有准备，直到现在的生死关头，终于拿了出来！

王虎左手握住匕首，又将手藏于身后，只待文晚舟再近一些，力道用老应变不及时，突然将匕首亮出，刺向文晚舟心口！

晏清想要提醒文晚舟，却因为被塞住了嘴，发出的只是意义不明的呜咽，声音甚至被山间的风压过，无法起到任何效果！

却看这边，匕首已经与文晚舟左手的剑交错而过，而此时文晚舟右手却是背在身后，哪怕是赶得及，也只能击中王虎的手肘，让匕首更早刺中自己！

不过这样的话，那匕首多半不会再刺中心脏，值得赌上一次！

晏清这样想着，心中已经紧张得不能自已，呼吸也停顿了下来。

只是文晚舟却恍若未觉，甚至眼睛都不曾看向刺来的匕首一眼，剑刃划向了王虎的脖颈，而即将立毙当场的王虎，这一刻眼中，满是玉石俱焚的决绝与癫狂！

眼见同归于尽即将成为定局，晏清已经心有不忍地想要闭上眼，却看见文晚舟嘴角扯动一下，桃花眼中透出几分嘲弄的意味，左手手腕轻抖，剑柄先一步抵在了王虎左肩肩窝处，止住了王虎左臂继续前刺的势头，竟是借助了手中兵刃更长的便利！

王虎心中有些不甘，当下就要顶着肩窝处的剑柄，继续探身向前。

那剑身出鞘了几分，此时抵在身上本就无处借力，这边稍一发劲，剑就已经开始被推回剑鞘！

而匕首，离文晚舟心窝，不过寸许远！

仅仅一寸！

朝阳不觉已经完全挣脱了远方的地平线，惊飞林中的群鸟，也晃花了晏清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