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拼杀，时间过的如清晨的白露蒸腾在阳光下。天边已经泛起白濛濛的灰光，因为身处林边，整个天地间笼罩着薄烟。秋凉水寒，整个天地仿佛是一杯白浓色的咖啡。

清晨雾浓，白霜覆盖在枯草黄叶上。沈绿衣昨夜升起了一堆篝火取暖，夜深还好，有微光亮起后反而觉得更冰冷了一些。她搓着双手，靠在火旁烘烤。

她一夜未眠，双眼已经有些朦胧。隐约听见有人似乎在跟她说话，沈绿衣转身看去。

她一转身，就看见一个白衣短发的男子一脸含笑的看着她。

沈绿衣本来觉得手脚冰冷，可看见那人暖阳般的微笑没来由全身都温暖。似乎有他在便不再那么害怕，不再那么寒冷了。

“多谢先生相救。”沈绿衣微微一笑。

“人命关天，更何况事关林某自身，姑娘何须多礼。”林子云笑道。

“每次匆匆一别，小女子还未曾请教先生名号呢？”沈绿衣嫣然笑道。她梨涡浅浅，剪影双瞳说不出的好看，一对凤目顾盼生辉，秀美脸颊白皙如玉。

“某姓林，名子云，在秦将军府中任职幕僚。不知姑娘芳名？有幸相识。”林子云讲道。

“小女子沈绿衣见过林先生，承蒙先生搭救，感激不尽。”沈绿衣微微款身致意。

“沈绿衣？莫非是沈大人府中千金？”林子云惊呼。

沈绿衣没想到这位救命恩人竟然早听过她的名讳，芳心一喜。

“家父的确是青州州长，林先生仙门中人，小女子可不敢倨傲。”沈绿衣回道。

那一夜林子云就曾去参加沈藏大寿，后来又在长安街宿醉遇见沈绿衣。之后又在长安郊外偶遇，两人不得不说是有缘。林子云与沈绿衣相视一笑，两人目光之中的温情，仿佛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除了林子云，沈绿衣这一宿未眠，望江府别苑之中，还有一个人在香床上滚来滚去，侧夜不眠。

贴身的丫鬟不记得这是公主多少次叫唤她的名字了，她提着心眼，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

“白烟，那个该死的教头还未回来？”章乐公主大叫道。

“回禀公主，林教头还未回来。”丫鬟低声说道。

“这也太奇怪了，绿衣也不见了。莫非是被他发现了？可是那个人去哪了？他们不会……”章乐公主心中疑窦。

“出去吧，如果那人回来了，立刻告诉本宫。”章乐公主有些不耐烦道。

公主的贴身小侍女欲言又止，看的章乐公主心烦意乱。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小侍女终于忍不住了，声音低低说道：“公主，您都一晚上没有休息了……”

“白烟，本宫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小侍女知道自家公主的脾气，没敢继续说话，连忙退了下去。

小公主在房间里又摘掉了一盆花叶，心烦意燥，迟迟不见白烟进来。一方面着急沈绿衣消失不见，一方面则是惦记着林子云，说不清楚小公主心中到底更在意那一个。

“公主，林教头回来了，还带着沈家大小姐一起。”小侍女急忙说道。

“白烟你快服侍本宫梳洗。”章乐公主喜上眉梢。

“本宫看起来精神吗？”

小侍女都快委屈死了，撅着嘴说道：“公主大人，你都有黑眼圈了，一晚上没睡……”

听见白烟絮絮叨叨的，章乐公主更加烦了。她对着铜镜左看右看，一百个不满意，一千个不舒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蟠龙山是青州地带有名的道教祖庭，山门之中云雾缭绕，仙鹤飞舞，灵禽飞于山巅。这座负有盛名百年的仙山上有一个著名的门派，该门派以内功心法闻名江湖。传说中，山中有活过百岁的祖师爷，老神仙。

道听途说不可信，但是传说却也往往有迹可循。

这一日，喜欢穿花大褂的白胡子依旧如同往昔一大早就盘膝坐在崖边打坐。

半月前，天地间灵气复苏，曾有人远远看见老神仙飞天遁地的场景。

一朝化神仙的场景可不是人人都能看见的，门中弟子都知道自家祖师白日显化神仙手段，都是修炼不辍，盼望早日得见大道精华。

老祖师打坐修行，闭目盘坐，容光焕发。忽然老道人睁开双目，他慈眉善目之间带着一丝凌厉之色看着前方出现的两道人影，老道人目光中露出不善。

“西风四煞，你们来此有何贵干？”白胡子老道若无其事地问道。

“道兄，不必紧张。我兄弟二人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若道兄答应必有厚报。”红发男子金风说道。

“金道友可是折煞老夫了，在下修为粗浅恐不堪大任，实在是无福消受了，还请你们另寻高明吧。”老道人敷衍着说道。

“不必把话说得如此满，听我说完再决定吧。”金风继续说道。

白胡子老道也不说话，似乎在等着金风继续说下去。

“尊道友是楚国旧臣，当年被秦军逼进蟠龙山，此等大恨让人闻之气愤。当今天下三分，群雄割据，我等仙道弟子下凡助新王一统天下，此事你想必也有所耳闻。而南燕一派在岐山之中夺得仙令，已然占据天地大势。这次北燕和亲，章乐公主南嫁，就是你报仇的绝佳机会。”金风含笑说道。

“老道既然顿悟，步入仙道，从此自然不再理会凡尘俗往。你说的种种与老道有何干系？两位道友，若无其他事还请离去吧，老道还要闭关修行的。”白胡子老道士摇摇头，罢手道。

“尊道友，红尘俗事自然都是业障，算不得什么？可你知道么，这天地气运可是连羽化境界的强者都需要的。若是能得到一二丝气运，便有机会踏入那无上的元婴大道。此番若你能将北燕大秦国的公主劫下，就是在为我东燕修真界诸位同道立下功劳。想必阁下也曾听闻我北冥真宗之名，有此功勋，在下兄弟足以帮道友争夺一个内宗弟子的名额了。”金风似乎不怕老道人拒绝，信誓旦旦道。

原来这一次劫亲是东燕的阴谋，目的是为了挑拨南燕和北燕的关系，好坐收渔翁之利。

一个人间界的散修，估计没人会忍住一个高等修真宗门内宗弟子名额的诱惑。

章乐公主头也不抬看着林子云走来，似乎在等一个请罪。不过林子云可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是依礼做了一个揖，寻常请了一句安。

望江府中动静不小，把当地的县令巡抚招来了一大堆，等在别苑。

此事事关皇家尊严，林子云不好解释。不过章乐公主可不是那么好的脾气，直接将众人撵走之后，没好气瞪了一眼林子云，拉着沈绿衣去了闺房之中。

这一夜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和亲自然最为要紧，林子云歇了片刻便准备出发。

了解到劫亲之事，小公主心中吓了一跳。不过她一想到也要远嫁他乡，又望了望林子云见他不言不语，心中升起了阵阵失落。她只觉得无论是嫁给南燕王还是被人劫走反正都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次刁蛮公主没带上沈绿衣令林子云松了一口气，众人接着赶路。

林子云换上了一身军甲，骑着青葱马在队伍的前面。

章乐公主郁闷的不小，这该死的林子云自回来后就没看过她。反倒是嘘寒问暖了沈绿衣，惹得章乐公主愤愤不已。

青州内，山脉交错，到处都是崇山峻岭。和亲的队伍路也不怎么好走，即便是官道也多是泥泞不堪的小道窄路。一路上都是荆棘密布的水洼子羊肠小道，章乐公主饱受颠簸。

走了两天，众人看见一座灵山，云里雾绕，有钟声阵阵飘荡到山脚下。

林子云下令在此驻扎，也令人去山中借宿。

“都说青州风景美，大山大河，的确是人间仙境。”林子云感叹道。

太史院的老者抚须笑道：“仙长所见多仙山名川，这凡间山水再多秀美只怕也抵不上吧？”

林子云颇感好笑，这山水还分大家闺秀和小桥流水呢。

“一念成仙，一念凡尘。若不是人间好，自古以来怎么那么多仙女下凡啊之类的故事呢？”林子云随意道。

“贪恋红尘者，莫不是因为人间有七情六欲啊。”老者笑道。

“修真者肉弱强食，人情什么的倒更微不足道。”林子云嘲笑道。

山间风景秀丽，古松荫荫，常有溪径处泉水汇成小谭。松针青翠，潭边有叶草丛生，黄叶遮盖。蜥蜴爬行，泉中有鱼虾游动。

山路颠簸，章乐公主坐在轿中更为不适。她一袭红妆如画，黛眉俊眼，婀娜身姿摇曳动人心魂。章乐公主眼睛虽然左顾右盼，但是时不时总也落在前方那个少年将军身上。

“人人都道青州好，倒也不差。此处风景旖旎处也显大气磅礴之势，此处风水可牧龙，难怪能生出名誉满天下的才子佳人。”章乐公主也忍不住称赞蟠龙山风景俊丽。

“天下才气共一石，司马相公独占八斗。何况青州还出了沈大人这么一个状元及第，此地自然是龙凤之乡了。”太史院的老者附和道。

幼年时，司马瑞安游历天下，名诗名词流传无数，乃是天底下无数才子的偶像。司马瑞安是当朝相公自然不用去说，沈藏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大才子，他是状元及第，名声响彻三州。

“民间早有流传，这里是道教祖庭。传说之中的牛神和美貌的织女就是在这里遇见的，从此留下不朽的传说故事。刚才路途之中就听百姓说过，不久前还有人说看见仙道门庭有龙气飞舞，仙光四射，紫霞缠绵，仙人显神。”太史院的老者最爱研究那些民间故事诗歌。

一路上的奇闻异谈，从他口中说出，倒也让众人在路途之中不显得那么枯燥。

“林教头，听太傅说你是仙门中人，不如与我们说说仙界故事。”章乐公主忽然说道。

“你们见过雪山吗？那是一望无际的白，和滴水成冰的寒……”林子云想了想，慢慢说道。

“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如神剑倒插在天地间的雪峰，蓝莹莹色的冰川……”

“仙界之中都是修行，林某自入仙山之中，并无多少趣事的，繁琐之事也有不少，如今想来，但也没多少值得说的。”林子云想起往事，不觉唏嘘。

章乐公主听他说起仙界风光，心生向往。小公主就差点没直接让林子云带她去仙界逍遥了，她静静听着林子云诉说着一个叫千雪山的地方。

修道，从外宗弟子晋升到内宗弟子，再到核心弟子，真传弟子，章乐公主慢慢地不由得痴了。人间还有如此多的风光，原来人的一生可以如此精彩。可是章乐公主转念想到她就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胡子，没来由心中委屈，泫然落泪。

山岚飘动，隐隐看见有几棵百年朝上的樟树。庙宇前钟声敲起，香炉处点燃着几根黄熏烟。

听说是和亲的公主，寺庙里面的道士为了给本寺添个名气，自然高兴答应和亲队伍进来。

林子云等人来到蟠龙山上，无人注意到山巅上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目光幽幽地看着众人。

蟠龙山上，松涛阵阵，霜叶如剑。慈眉善目的老道士吹熄了黄蜡，月光照进禅房，门外冷气苍渺，像是群魔乱舞。老道士摇摇头，燃了一炷香放在一座灵牌前。

“此逢天地大乱，说不得只能如此而为之了。”老道人束手而立，幽幽目光似乎看穿了无尽深渊。

山林中的道观，颇有仙家风采，难怪青州盛传蟠龙山是仙山。晚间，天上云彩诡谲多变，松林摇动之声仿佛大吕黄钟之音。

林子云修炼不辍，他在红尘之中炼心，百感交集，反而觉得修炼更加轻松。只是在古书之中记载如他这般在凡间修行过的人若要进入修真界，会经历过红尘业火炼身，洗尽一身铅华才可以踏入仙界大道。

章乐公主性子耐不住闷，趁着傍晚闲暇遛到林子云身旁。

一个是情窦未开的少女，一个是经历半生浮云的沧桑男子。一个假不言，一个真不语。

林子云最终还是没试着继续假寐，睁开眸子，略作惊奇之色看着身旁的章乐公主。

“公主，山路崎岖，舟车劳顿，怎么还没歇息？”

章乐公主见他主动开口，兴致飞舞。忽又听林子云下了逐客令，她便不耐听了。她秀目一瞪，狠狠刮了林子云一眼。

“你这人忒也没趣了，本宫不理你了。”

见章乐公主扭头便走，林子云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小妖女古灵精怪，他还是少惹为妙。

章乐公主前脚一走，后脚便觉得不对劲。若是如此就走，岂不是称了贼人的心？她嘴角噙着一缕微笑，慢慢转身看着盘膝打坐的林子云，脸上笑出了花，不知道在想什么幺蛾子。

章乐公主看他闭目，蹑手蹑脚靠近。她拾起地上一片黄叶，贼兮兮地笑着。面前这人总是装正经，她看了便不舒服，偏要捉弄一下才好玩。

她正打着鬼主意，林子云忽然睁开双目。章乐公主看见他深邃的目光，没来由一阵紧张。竟忘了她身为公主，而眼前这个男子只是她的护卫而已。

“小心……”林子云只见寒夜之中一抹青芒出现，他连忙抱住小公主，躲过这一击。

章乐公主本来以为林子云闷闷不乐，没想到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林子云竟然搂住她。她虽然性格顽劣，但是自小到大，除了亲人哪有被陌生男子男子搂过？小公主俏脸生红，面如桃花，螓首深深埋在林子云怀中，竟失了措。

林子云一声大喊，将章乐公主惊醒，她才发现是有人偷袭。章乐公主吓了一跳，万万想不到是何人如此大胆，竟要行刺她。

夜风中，老道士凌风而立，神情潇洒，全然不将林子云二人放在眼中。

“今日不管是谁，也逃不掉了。”老道人低沉着嗓音，微微说道。

林子云目光扫视那人一眼，只见他身穿着蟠龙道观的道士服。老人身体佝偻，但是面带红光，精神奕奕，而且身上散发出来一股极强的修为之力。

林子云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你是修士？”

老者淡淡看了林子云一眼，也不怕他逃走，似乎胸有成竹。

“不错，老夫修道百年，终于破除业障，修行成仙。”老者阴沉的说道。

林子云冷笑道：“你莫以为区区一个炼气期七层的修真者，就有把握留住我等？”

“当然不会，连西风四煞都折煞在你手上，老夫岂会轻敌。”老道士笑道。

“哦，那林某倒想见识一下道友高招！”林子云冷冷说道。

“高招愧不敢当！昔日我朝祖先曾留下一绝世阵法，若道友能破，老夫答应你，公主可以平安下山。”老道士微微叹道。

“道友何苦呢？当今圣上和亲之举，本就是为了两国黎民。道友如此阻挡，公主出事，两国交战，受苦的可是百姓苍生啊！”林子云顿了一口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