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惊。

平日里，禾婳多是回护纪伯桐，也不知道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居然舍得对他拔剑。

应奴本能的护主反应，想要上前，而玉簟则先她一步，挡在她身前。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还是年轻道人走过来，拨开纪伯桐脖子上的那柄剑身，正色道，“这不是窝里反的时候。”

门外传来破门的声音，那些火把纷纷由远及近，在屋子外面聚集。

年轻道人透过门缝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走在前面，左右两个官服男子跟随左右，看来这个人就是王承之无疑了。

“听我说，现在后门肯定没有那么多人了，十七和纪公子从后门出去，这里我来应付。”

子闻转过身，将禾婳驱逐，玉簟走上前来，面露担忧地对他说，“子闻道长，我留下陪你。”

子闻冲着她笑笑，眼神之中透着一股别样的情绪。他拍了拍玉簟的肩膀，“你也走，快！”

，他稍微用力推了一下玉簟，玉簟往后踉跄了几步。她只见年轻道人转过身去，从容不迫，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脚步生风，青衣翩翩。

门外。

县兆尹大人冲着屋子里面喊了好几声，里面灯火明晃，显然是有人，但就是半天不见有人开门。，

“给我撞开！”

一群捕快集结成队，正打算用身子去撞门，忽的大门中开，这些人分成两队摔进屋里。

年轻道人整了整衣裳，右手担着拂尘，面容坦荡地走出来。

“王大人安好。”

他礼貌地像王承之作了一个揖，“这屋里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其它人了。”

王承之眯起眼睛，微微偏头向旁边的人打听，“哪来的道士？”

他的一个长随走到他身边附耳道，“那日在客栈就是他帮助那个燕国细作逃跑的，还打伤了我王家好几个护卫。”

一伙儿的？

王承之两手插在腰带之中，左右踱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年轻道人，“既然无人，为何现在才来开门？”

“大人容禀，小道士修行，讲究心境不为外物所扰，是故来迟了些。”道人面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实诚的模样。

王承之搞不清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派了几个人到屋子里去搜人。

“来人――”

长随瞥到年轻道人，指着他冷笑了一声，“把这臭道士先给我捆了揍一顿，给我们的弟兄出一口恶气！”

王承之没有作声，权当是默认了长随的行为。

子闻没有反抗，他知道眼前的形势于自己不利，如今做的这些，只希望能替十七他们多拖延一些时间。练了十几年的武，今日就看看自己的这副身子到底能不能扛了。

一个人拿了几根粗麻绳将他的手反过身，左右缠绕，扎成一个厚厚的团。那名长随阴险地笑着，走上前来，冲着子闻的下巴来了一个勾拳。

年轻道人闷哼了一声，倔强的抬起头，眼中是不服输的眼神。

长随摩擦着拳脚，又是一顿狂风骤雨朝着子闻袭来。

王承之仰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要说禾婳不在这里，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可是打发进屋里的那几个人出来，纷纷垂丧着脸，颤抖着身躯朝他摇了摇头。

“废物！”

王承之自己提着一把剑，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跪着的人的胸口，那人倒在地上蜷着身子呻吟。他则快步走进屋子里，门口有半块垂下的帘子碍住了目光，他直接举起剑，一下劈成两半。

王大人跟县兆尹对视了一眼，兆尹大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尴尬地冲王大人扯出一个笑，“令兄实在是太有魄力，不愧是丞相之子，下官……”

王大人打断了他的话，“你我共事多年，现在可不是拍马屁的时候……”

他冲着屋子里努了努嘴角，“还不快跟上去。”

老人家也被提着领子跟在人群后进屋，廖大夫四周环顾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他，小步走到老人家的身边。

“师兄，你看看眼下，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你还替那些逆贼遮掩，还不快告知王大人他们的藏身之处。”廖大夫在他的身边，仿若是苦口婆心一般，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救世主一般想要救赎他。

老人家实在不愿听他这样说话，眼睛一闭，眼角的纹路随之紧紧皱起，把头偏向一边，就好像是被扎了心一样地痛苦。

“你快住嘴吧，为医者不能正德行，我原本以为你还不至于败坏至此，没想到你竟糊涂到如此地步，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为虎作伥，祸害一方。”

老人家语速极快，接着又补了一句，“你说说看，这些年你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廖大夫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你个憨傻孬！不识好歹！”

“先师有云，人，就得守得住底线！”老人家挺起胸脯，一脸地无所畏惧。

“就你梗，听那个死老头的话！”廖大夫一把拉过他的领子，“你都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我们的吗，是头驴都比我们过的好！你再看看我现在，背靠大树好乘凉，要什么有什么，就你那虎样，你努力几辈子都赶不上我这一世！”

“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人家闭上眼睛摇摇头。

“我是在最后帮你一次！！”

廖大夫再一次强调，音调微微上扬，不自觉多了几分怒气，仿佛是对老人家恒古不化的斥责一样。

王承之冲进屋内，提着长剑到处挑弄了一番，都没见人影，他这下感觉有块石头压在自己的心口，郁郁不得志。

难不成自己来晚了？

不可以，这次绝对不能让她再跑掉，要是再跑了，自己就真的不知道该去哪儿抓她了。这个后果，可就不能像之前那样轻松了。万一不能在永安县把人解决掉，潜回王城的话，她可就多了一份靠山，再想动手就难了。

王承之喘着粗气，眼里有股戾气涌动，血丝绷紧，他沿着墙的四周转了一圈找到后门，这里留守的两个捕快被人打晕在地。

人到了这时候，就算再愚钝也该开窍了，何况他还有着一副深沉的心机。

王承之招呼了一声，自己就率先追了出去，月光之下，远远地看到有几个人影攒动，往着稻田的方向逃窜。

“站住！”

王承之怒吼一声，震得几只山雀四处飞起。

他的脚步赶不上他的目光，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黑影钻入稻田，心里的焦灼，仿佛是看到几尾鱼儿从自己的手中投向了大海。

他回过头，看向尾随而来的泱泱的人潮，耳边还回响着杏林堂两个师兄弟争执的声音，突然目光一狠，看向了老人家。

犹如一条毒蛇在对着人吐着信子。

他冲着老人家大步走来，兄弟二人心里都顿生一股寒意，在被他带走之前，老人家回过头来对着廖大夫说了一句话。

“功名利禄脚下土，来世化归尘！”月光下他沧桑的脸上，一双枯木一般的眼睛不舍地看向廖大夫，“师弟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王承之没有功夫听他再多唠一句，一把把他捞过来，锋利的长剑抵在老人家的脖子上，推向人群前面。

“禾婳，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不出来，我现在就杀了这个老人家！”

王承之对着稻田的方向，又大吼了一声。

廖大夫一听这话立时就变了脸，冲到他的身边，“你什么意思？你答应过我跟我师兄没关系的。”

王承之回过头来，怒极反笑，看起来面孔有些扭曲，“我管不了这么多了，要是抓不到禾婳，我就得倒霉，王家也得倒霉！你师兄能替我作个饵，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飞溅出来的口水喷薄到廖大夫的脸上，但他此刻浑不在乎，不可置信地盯着王承之，“他是我师兄，是这从小到大唯一看的起我对我好的人，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廖大夫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师兄的身上，他原本是想凭着自己的那一份小聪明，在这件事情中浑水摸鱼罢了。

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刻他瞪着眼睛，愤怒地张着嘴巴，牙关突出，上前一步想要去阻拦王承之，岂料对方亦是红了眼，直接一剑劈来，他拿手臂挡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

“师弟！”

老人家伸出手去，意在将其扶起来，但奈何挣不脱王承之的限制。

紧接着王承之又一脚把受伤的廖大夫踹开，“把他给我押起来！”

转过头，他再一次对着平静的稻田大声喊道，“禾婳，我数五声，你不出来，可就罔顾了这个老人家冒险收留你！”

“五！”

“四！”

“三！”

老人家两手掰着王承之勒着他脖子的那一只胳膊，挣扎着冲那个方向，大声道，“姑娘――你们往前走，别回头，别回头呀！！”

“混蛋！”王承之低低咒骂了一声，仿佛失去了理智一样，右手旋一使劲，老人家的脖劲处顿时就绽开了鲜血，直接呈地泉一样喷出去，脚下的土地矮草，都染上了一层血色的露珠。

“师兄！”

“王大人……”

廖大夫绝望的呼喊跟县兆尹大人的惊呼恐惧之声同时响起。

此事的王承之像着了心魔一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抓到禾婳，除此之外，其他的声音他都听不到。

他松开手，老人瞪大了眼睛，无力地滑倒下去，躺在地上，身子颤栗了几下，血液还在不停地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廖大夫挣脱束缚，飞快地跑过来，跪倒在师兄身边，捂着他的脖子，发出撕心裂肺地哭喊。

“师兄，都是我不好，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了你。你撑住，我去给你找药止血去……”

他伸手去握住廖大夫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老人家已经说不出话，嘴角扯动，给了他最后一个微笑。

过了一会儿，老人家的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年轻道人抬起头，他被长随奏得鼻青脸肿，几乎昏死过去。听到前面爆发出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哭泣，他才微微清醒了几分，乌青着眼睛抬起头，向那最前面的方向看去。

“啊――你们这是畜牲，他一个平民百姓，一大把年纪了――”

子闻眼里蕴着愤怒的泪水，想要挣脱身，却无法使上劲，动弹了两下又被长随给按了回去。

县兆尹大人脸色惨白的看向王大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令兄这样，不太好吧？”

王大人肃穆着一张脸，转过头来，“怎么？出了这样的事，兆尹大人还想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是？今夜的事，你也有份参与。”

他就算再糊涂，这个时候也必须跟王家人站在一块，哪怕同僚数载，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王承之的剑饮了血，就好像上了瘾一般，在月光下散发着森森的寒光。

“把那臭道士给我带上来！”

子闻被押解着扭送上来，身后的长随用脚踢了一下他的后膝关节，年轻道人便即刻跪倒在王承之的面前，身后那个影子像是一个魔鬼一般，在他的头上挥起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