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呀――”王室宗庙厚重的大门被她推开，一片暖黄色的阳光照射进大殿，禾婳提起裙摆，迈着步子地走进来。
禾婳的脸半掩在纱幔之后，只见太后独自一人在蒲团上虔诚的跪拜，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然后起身取了一柱腊烛到香烛处借火。
“长相思，在长安，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太后回过身来，把点燃的腊烛递给禾婳，示意她先给列位先灵上柱香。
禾婳从幔幔轻纱之后走出，依着太后的意思先给先祖敬上一香。
“李白的长相思，耳熟吗？”太后立在她的身旁。
禾婳拜了三拜，起身，“师父教过。他还说，长安有李白，才是真的盛世。后来李白离开了，很多东西也渐渐衰落了。”
“盛世长安，大唐荣光，因为再也没有哪一个国家比唐更伟大，所以即使唐亡百年，后世诸国依然追随。如今大燕和大食两国表面上不起战事，但终有一日，两国之间会为了能够重回盛唐的梦想会兵戎相见。”
盛唐者，吾心悦之，吾心往之，吾意继而代之。
“在那之前，大食需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彻底击败大燕。一个国家强盛只需要一个核心领导人，多了就会分裂。如今有人欺负我儿年纪尚小，想要在朝中独揽大权。”
新王还没正式登基，但现在已处处受制于人。如今那人要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竟然以摄政为由把控着国玺，又说她是大燕公主，怕有些边关要塞的事物（涉及大燕国）由她处理会有失公允。
想到这里，太后心中就郁结着一口气。
禾婳听到这，胸中已了然。太后虽未指名道姓，但是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一个人，那就是丞相王辅生。
此人是先王败大燕后新拜的丞相，颇会讨先王欢心。记得来时在王城内看到正在动工的“花萼相辉楼”，就是他的主意。
“太后娘娘，有件事禾婳不明。若是这个事明了，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办事。”
“何事？”
禾婳起身，跟太后面对面的站着，“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愿意用铁骑去蹂躏自己的族亲同胞，大燕可是你的母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心坚定，能成就下一个大唐的，唯有大食。”
太后怕禾婳还有疑，就对着祠堂上上下下几十灵位起誓，“如有违背，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来太后想要灭大燕是真的，但至于她是不是为了大食禾婳就不得而知了。这样的人，以天下大事为借口，往往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私情，太后想必在大燕曾经经历过一段心如死灰的日子才能生出这样的心来。
不过眼下，禾婳可不敢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太后要用她，她也要依赖于太后谋己所求。
太后走到香火案下，拉来一个抽屉，取出一本卷记案，是干乾五年的一份朝廷议政记录，翻到三月那一页交给禾婳。
“看清楚什么了吗？”
“案中记录，此月十三，御史台谏议郎张从贺弹劾王相以权谋私，于老家乌丽州永安县私售官田一百五十余亩。”
太后又问她，“知道私售官田是什么意思吗？”
禾婳点点头。
大食国十六州城，大部分疆土都处于旱作区，依靠游牧，小产旱作物和走货商业为生，只有东南的乌丽州、达洱州和槐花州才能种谷作，加之多产，故三州熟，大食足。因此广设官田，由官家出面，军队保障，雇佣当地百姓种植谷物，以供其他各地和军队的粮食储备。
所谓私售官田，则是把官田地契偷天换日，改到自己名下，然后租佃给有钱商贾种植其他更加值钱的作物。通常都是官商勾结。
寻常年份本也不大紧要，可一旦要打仗的话，就得广募兵，兵一多则粮草需求也随之增大。私售官田就容易造成兵粮短缺，前线战斗力不足，从而危及大食江山社稷。
在大食，买卖官田过百亩者，同叛国罪论处，当斩杀。
“可是如今王相还好好的做他的摄政丞相，可见这个谏议郎没有成功。”
禾婳把卷记案放到一边，拍了拍自己的手。
“王辅生巧舌如簧为自己辩白，后来又有几个三品官员出来认下了那一百五十亩官田，这谏议郎张从贺反而还被他倒打了一把。你父王就责令他提前致仕了。”
太后遗憾地说，“你父王这辈子唯一的走眼就是用了王辅生这条口蜜腹剑的狗奴。”
“太后娘娘，若禾婳再查，王相确有私售官田的罪行，那他就再也不能跟您争权了。太后可否也赏婳儿一杯庆功酒？”
禾婳的眼珠子转了转，就是现在。
太后仿佛明了她的心思，“说吧，你要什么？”
禾婳跪下行一个大礼，“生母苑露霜，封西宫太妃，地位仅次于你，骨灰我也不带走了，请与先王同陵合葬。另，要以她的名义，在全国各地捐建道观三十座，要天下人都记住她。”
太后冷笑一声，目光扫射过来，仿佛要把禾婳刺穿，“你当真是她的好女儿。真以为哀家没人用了吗？她与先王同陵，那本宫呢？把我这个正妻置于何地？这要是在大燕的寻常人家里，她都算个平妻了！”
禾婳埋首地面，声音却不卑不亢，“一王二妃，后世将永传佳话！”
“啪！”
一个盛有贡果的盘子在禾婳的脑袋旁边被摔得粉碎，“佳话？你是要让我成为天下的笑话！”
太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愤怒。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除了同王陵葬外，再为自己求一个吧。”
“禾婳别无所求。”
她只听得一声拂袖，太后就拖着华服摔门而去。
禾婳抬起头来，按着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脑子里不停地说，“母亲，你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