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一道听到来人是大食国女官，心下就有了几分打算，目光关切地看向禾婳，只见自己的徒儿端坐在下座，目光看着地面，不知心中所想。

“远来是客，九一先把人家请进来吧。”

来人身着一身水漾花纹的丝绸长裙，因外面雨大，故而有些沾湿。女人年纪约40上下，容颜姣好，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在一旁矮桌上烹茶的禾婳，虽有十年没见，可她不会认错故人。

但禾婳却一直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这些年，她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横冲直撞的女娃娃了，叫人越发琢磨不透。

“道长安好。”她拱手朝主座上的关一道一拜，“在下银容，乃是王后身边的典仪女官，今日来钟南山，是奉了王后手令来接……”

她顿了顿，“来接禾婳主子回大食一趟。”

禾婳的茶煮好了，给关一道倒了一盏奉上，他嗅着味，摇摇头，“太涩，再加点火候。为师教过你，做事要专心。”

他又看向银容，“十年前，你禾婳主子险些铸下大错害了王后，她如今浑不计较了吗？何况，我带十七走时曾说日后最好不相往来，如今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道长容禀，是我家王上大限将至，为承人伦大道，故来接主子回去一趟。”

禾婳回到下座，又给小炉添了些炭火，茶水轻沸了起来。这次她取了一杯走到居室中央，双手递给银容，“这杯茶好了，外面雨大，为防寒气入体，姑姑可饮了这热茶。”

她拉着她的手，“婳儿主能否回去见你父王最后一面？”

她轻轻地抽出手来，声音淡淡，不含悲喜，“我早已不是大食的公主，五岁那年，我就被褫夺封号，现在如平民一般。”

禾婳言罢，便起身回走。

“可你始终是禾氏的血脉啊！他是你的父亲。”银容朝她的背影一喊。

禾婳端坐下来，反问银容，“父亲又如何？”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在他面前摔倒了，他却只会厉着声让自己站起来。

“我们倒是看起来也不怎么亲嘛。你看看还能不能给我找个什么好点的理由回去？”

她和这个父亲，感情薄凉，以前相处的日子里，不似父女，更像是君臣，恭敬大过于和睦。后来她犯了错，他也当即撤下她的封号，把她贬为庶民。

“婳儿主可知，你当时的境况有多危险，再留在王宫，不仅王后会如鲠在喉，你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平安顺遂，当时正是王上请了来宫内讲学的道长，请他把你带走的。”

禾婳看向关一道，他默默，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禾婳第一次见关一道，是在内狱里。

彼时她蓬头垢面，衣服凌乱的跟个小乞丐一样，他却很干净，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朝她和蔼地笑笑，伸出手，牵着她走出了内狱。自此以后，她拜入他的门下，跟随他来钟南山修行。

“嘀嗒嘀嗒……”

廊外的雨滴把禾婳飘远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从来没想过，为何关一道会来？为何内狱中那么多人他却偏偏只走进了自己的牢房？为何本已宣布不再招收弟子的他会破格收了自己？

如果真是这个男人暗中授意，那么可见他对自己的用心之苦。

“十七还在想该不该跟银容回去吗？”

身后传来了关一道的声音。

禾婳向他袒露心迹，“师父，你说我父亲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在意我这个女儿吗？”

“十七，表面的真像未必就是真像。你看到王上的疏离未必是真的疏离。”

关一道伸出手去，任由这雨水打在他的手上，“有些感情就像水，润物细无声，你虽感觉不到，但你确在他的庇护之下成长。”

“徒儿明白了。”禾婳站起身来，走到亭廊中央，向关一道行了一个大礼，“徒儿愿随银容姑姑前往大食一趟，不在的日子里，还请师父多多保重。”

禾婳走后，关一道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徒儿们都长大去办自己的事了，这平夙馆是越来越冷清了。

这时，九一跑过抱住他的大腿，“师爷爷，师爷爷，你来看看九一捏的泥人好不好？”

关一道咧开嘴笑了出声，用手刮了一下九一的鼻子，“还是你师父体贴老道，自己不能回来，就送你过来陪我聊聊天，解解闷。”

他一把抱起九一，“走，师爷爷陪你捏泥人去。”